宣离叹息一声,温和劝慰道:“张大人不必伤怀,这么多年为官人品公道自在人心,父皇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张继愤概道:“若只是侮辱老臣一人便罢了,可这动静,分明是要耽误辎重部队的脚程,这军饷一日不送到边关,将士们就多熬一日苦寒。这……。分明是居心不良,想要为难我大锦朝边关的将士啊!”
此话一出,甫座皆惊。就连九重龙椅上坐着的帝王,眸中也猛地迸出一丝冷色。
宣华心中大叫不好,本是皇子间的暗流汹涌,却教这老匹夫一句话说道了边关战事之上。谁都知道如今大锦朝和天晋国的战争是最不好多提。虽然表面瞧着大锦朝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而捷报连连,可其中的凶险也不能为外人道与。这就是悬在大锦朝花团锦簇宫殿上的一把刀子,谁都不能碰,如今张继却将这刀子明明白白的摆在众人面前,还引出了刀子上的血迹,自古帝王心多疑,皇帝会怎么想?怕是会以为自己存了祸国的心思,再往深猜测,连通敌的可能都有!
事情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能定罪的,那消息传出来传的莫名其妙,连宣华都不能确定消息的出处,皇帝找不着传话的人,心中必然更加惊疑,认为宣华的能力已经大到连他都不能掌控的地步,这对帝王还说,实在不是一个好苗头。
“爱卿,此事的确内有蹊跷,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皇帝沉沉道,话语中的寒意令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中一惊。帝王平日里瞧着再如何明朗,骨子里天生的威仪却不容侵犯,今日背后之人既然像耍猴一样的耍了他,真要被揪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他看向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张继,安抚道:“朕还需要你,大锦朝的将士也需要你。今日这么白白一遭,朕必然要那人为此付出代价。只是如今边关吃紧,这以后的事情还要爱卿跑一趟,如今时候已晚,改作明日启程,爱卿今日回府好好休养压惊,朕等会便拟旨。”
这就是要安抚张继,并且认真追查此事了。宣华越听越是觉得不好,可此刻若是说话无疑火上浇油,只得闷不吭声的将怨气全部吞了下去,只是脸色难看的出奇,几乎要拂袖而去了。
皇帝既然已经放下架子,张继也断没有拿乔的道理,一叠声的谢过皇恩浩荡,这场浩浩荡荡的军饷风波才慢慢平息下来。张继回府后自然会收到宫里送来的补偿,一代老臣被人污蔑的确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表面上瞧着是张继受了委屈,实际上却是不痛不痒,反而让帝王更加信任。这场戏到最后,输的不过是宣华。
皇帝眼下是没有责怪宣华,可今日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帝王眼里,他也会思考,也会有心中的打量。有的时候,达到某个目的并不需要十足的证据和把握,只要把一颗怀疑的种子悄悄埋在对方心中,等着它破土发芽,终有一日这颗种子会在某个契机迸发出无比巨大的力量。今日的事情就是埋在皇帝心中的一颗种子,皇帝对宣华起了怀疑之心,从此以后,宣华做什么事情落在皇帝眼中,未必就没有其他的心思,他从一开始就失去先机了。
今日的输家是宣华,最大的赢家却是宣离。他根本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出面,却轻而易举的赢得了皇帝的同情和信任,也为他的下一步计划铺好了路。他慢慢地经过宣华身边时,微微一笑,看着宣华阴沉的目光里仿佛含着一丝不露声色的轻视。宣华紧紧捏着拳,才控制住没有一拳头砸过去。
而宣离的身后,正有一道微笑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目光来自百官中的人群,并没有特别令人注意。那是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年轻男子,留着一圈小胡子,眼中眸光意味深长。当他收回目光时,却意外的发现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也有一个人正静静地注视宣离,那个人身量还未长成,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生的美丽秀气,眸光灿烂如上好的琉璃石,只是目光中冷冷沉沉,竟是有几分熟悉。
那个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转过身,一边的小太监忙迎上去:“十三殿下慢些走……”
齐风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跟着离去了。
……
张继回到府里,果不其然皇帝的圣旨接下来就到了,赏了一些金银权当是安慰。安抚了府里众人之后,已是夜色沉沉,张继回到书房,点上油灯,从书房桌子底下摸出一个匣子来,交给了站在对面的人。
那个人显然在书房里已经恭候多时了,看到张继的动作,满意的笑了笑:“张大人动作果然敏捷,我这就去向殿下复命。日后殿下大业一成,必然给张大人记下头等功。”
张继笑道:“蒋公子过誉,老夫如今也是半只脚都要落入黄土中的人了,哪有什么荣华富贵。倒是蒋公子英雄出少年,日后飞黄腾达,又是大锦朝的传奇人物。”
书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蒋超。此刻他与张继两人互相吹捧间,已然达成了某种共识。然而这同盟本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其中真心假意各自分辨。张继心中暗骂对面的小子心思毒辣,更是甘愿做宣离的一条狗,腆着脸从宣离手中求食。蒋超却也暗自鄙夷张继做什么云淡风轻之态,还不都是为了权势。
然而无论心中怎样,面上却总是笑嘻嘻的。张继看着交到蒋超手中的小匣子,笑道:“这就是存放军饷仓库的钥匙,统共八百车,蒋公子做事还要做的干净些,省的落下把柄。”
“自然,”蒋超也笑道:“这可是殿下大业中的重要一环,怎能出了差错。今日多谢张大人赠钥匙,我在此先祝张大人明儿起一路顺风了。”
张继也回他一个笑:“承公子吉言。”
两人说过话,蒋超便从张府后门离去,此刻正是夜半三更,京城里一派黑沉,天上一个星子也没有,许是天气要有落雨的势头,连月亮也不见,乌云沉沉的挂在天空。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蒋超骑马,一路急行,一直到了城东一处巨大的宅院仓库后头,只见这仓库修的实在高不可攀,足足有半幅城墙高,辎重部队要运送的军饷全在里面。而外头准备的人马俱是已经到齐,蒋超将钥匙抛给站在最前面的人,那人拿钥匙打开仓库大门,犹如收到整齐划一的指令一般,接下来周围静待的人马齐齐而动,将另一方车上的东西放下来,一方从仓库里运东西进来,一方从仓库运东西出去。
这便是行的是偷梁换柱之事了,蒋超得意的看着,直到一个人走到他身边,道:“一切可打点好了?”
蒋超回头一看,夏俊站在沉沉夜里,只拿了一小盏火把,眸光被火光映得有些发红,竟是显得有几分诡异。他神色一顿,道:“打点完全,连周围碍事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