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说话的功夫,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此刻正是夜深,那南疆士兵们方都喝过烈酒倒在地上酣睡,外头静悄悄的,整片营地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寂静,似乎平和的很。
蒋信之皱了皱眉,习武之人,对待一丁点变化都会有极大的感触,尤其是眼下虽然瞧着没什么,他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军营,似是太安静了些,安静的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然而他没有掀开帐篷出去瞧——外头两个把手的士兵仍然未曾离去。
瑾儿注意到他的神情,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安。她凑到蒋信之耳边低声道:“怎么如此安静,倒像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蒋信之没能听清,便转过头来想要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谁知道一转过头,瑾儿的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蒋信之身子一僵,瑾儿的脸霎时间便红透了。
蒋信之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与女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或许是在蒋府里亲眼目睹妻妾残酷的勾心斗角并且深受其害,除了唯一的妹妹,蒋信之对女子总是敬而远之。他在军营中身为副将,瞧着前途一派光明,后又有战神之称,且不管那些想要用女儿来攀关系的人,单是自个儿前来表明爱慕之心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他年轻俊朗,高大不凡,行事又一派正人君子,自是吸引人眼球的。如今这般唐突,蒋信之一时间有些懊恼,却又不知如何向瑾儿赔罪。
瑾儿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倒是平静下来,并不明亮的灯火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转过头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有些古怪,会不会是萧王爷派的人来救我们了?”
蒋信之一愣,只听瑾儿又道:“现在你的武功恢复几成了?”
“七成。”蒋信之想了想才回答。
“外头两个人你能打得过吗?”瑾儿问。
“能。”
“那便好,”瑾儿有些紧张起来:“你要准备好,我、我好像听见外头的信号声了。”
“信号声?”蒋信之奇怪。
“我来这里之前便问过了,以狼嚎为信,你听——”
静谧的夜里,果真有几声狼嚎,这草原上的饿狼不在少数,不过对于有火把又有刀枪的士兵们总是敬而远之。如今远远的传来几声狼嚎,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瑾儿如此笃定,必然其中有什么特别的节奏才是。
帐中两人屏住呼吸,外头黑夜沉沉,暗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士兵们翻个身继续酣睡,那一丁点细微的响动便也被忽略了。
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塌的响声,一声硬木倒下来,“啪”的惊醒一个正在酣睡的士兵。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走出帐子,想要看看是哪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方一出帐子,便觉得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酒气倏尔醒转,他立刻瞪大眼睛,便见远远的地方一片火舌正放肆蔓延,几乎要将整个天空映亮,黑夜如白昼一般,窜起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的思维也一并吞没了。直到火光已经蔓延到了最近的一处帐子中,他猛地惊醒过来,从喉咙中艰难的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用变了调的声音呼喊道:“快起来!起来啊!粮仓烧起来了!”
犹如黑夜中的一声惊雷,几乎要将所有帐中的人惊醒,士兵们纷纷抄出家伙冲出帐子,立刻就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再也顾不得其他,道:“快灭火——快灭火——”
可这荒土草原,水源本就珍贵,平日里饮水吃食用的就够稀缺,这样大的火势根本无济于事,可起火的地方却是粮仓!那是整个南疆士兵们物资粮饷,这火眼看着越烧越旺,士兵们俱是心疼不已,随即而来一种深深的恐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原先他们还在嘲笑大锦朝的军饷在京城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就轮到了他们。大锦朝的士兵没有了军饷,依靠从前的还能坚持一段日子,可他们眼下的粮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连一日都不能多支撑。更何况,他们是在没有足够水源的情况下,要眼睁睁的看着赖以生存的粮草变成一堆灰烬,何其残忍!
“慌什么,用沙子灭火!”暗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众人望去,便见灰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出来,声音沉沉,显然饱含着几分怒气:“小心惊扰了圣女!”
“军师!粮饷被烧了!”一名士兵忍不住慌乱道:“这可怎么办?”
“闭嘴,”元川道:“全部士兵去前方沙丘舀沙,谁再出声惊扰,军法处置!”
士兵们立刻噤声,元川就是他们的首领,有元川在,似乎一切都不必担心。此刻元川命令一下,众人便纷纷奔向最近的沙丘。
元川负手而立,宽大的袍子将他的脸遮住大半,并不能看清楚表情,然而美丽的红唇没有如从前一般勾起,显然这时心情并不怎么愉悦。虽然话说的笃定,可……看那火光的架势,便也知道此刻粮草大约已经救不回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拢在长袍下的手指慢慢屈起握成拳,元川定定的站在原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这把火必然是大锦朝的士兵来放的,这一手不可谓不阴险,原先是他们小看了锦衣卫,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静原是在等待时机么?偏偏又挑在这样一个南疆士兵最放松的时刻,实在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