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阮看向那黑洞洞的枯井,原来,上一世她和沛儿最后的归宿,便是这深宫之中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同那些腐朽的落叶一起,深深的埋葬进去。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原来上一世,她死的这般狼狈,竟是最后落土之处,也是全然无尊严。
便觉得眼前一花,竟是不容她走动,面前的景象便自个儿换了一番。大门熟悉的紧,不是尚书府又是什么地方?
蒋权就坐在书房中,蒋素素一身华衣,神情隐隐透露出倨傲。蒋权却是不怎么高兴地模样,道:“你竟如此胡来!我早与你说过,此事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有她在前面与你开路,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若是落人口舌,岂不是要我的一方苦心全部辜负!”
夏研眉眼秀丽,动作端庄而温柔,笑着安慰道:“老爷别生气,且将心宽一宽,看看素素是怎么说,这孩子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从小到大,她是怎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
蒋素素飞快掩去眸中的一丝不耐,语气恭敬而天真道:“父亲,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下如此错误。女儿原只是想要吓唬她一下,不想手下的人却是自作主张将她弄成了如此模样。父亲,莫要与女儿生气,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女儿日后再也不敢了。”
她模样做的是十足低眉顺眼,蒋权面上的火气渐渐散去,只是长叹一口气道:“此事我原本只是想要以她来为你铺路,蒋家能大义灭亲,外头也能博一个好名声,你这皇后的位置也就更稳更得民心,如今她私自被你弄出去,好在外头没有发现,只说是畏罪自尽。素素,要做事就要做得干脆一点,你莫要留下把柄被人逮到才是。”语气里全然一派慈父模样,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蒋素素操心。
蒋素素微微一笑:“父亲尽管放心,素素省得的,一切都收拾好了。”
“那边再好不过。”蒋权长舒了口气,仿佛落下心中一块石头。蒋阮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眼里已然没有了仇恨,只是刻骨的冷。那种冰冷,即便是冷冬里最寒冷的冰也无法企及。她目光空洞,一身绯色的衣衫好似从灵魂中迸出的一团火,要将每一个靠近的人焚毁饿尸骨无存。
原来上一世的真相是这样。她的父亲蒋权在得知了她的死讯之后,被蒋素素私自处死的消息后,不仅没有为她鸣一声不平,道一生的委屈。反而里里外外都是在为蒋素素着想。他怕蒋素素留下把柄被人抓到危及她的皇后之位。对于她这个女儿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要做的干脆一点”。
蒋权将她当做给蒋素素皇后位子上的铺路石倒是做的天经地义,好似本就应该这般。可却忘记了她也是蒋家的嫡女,一个便能弃之如敝履,一个就能捧着若明珠。至少此刻,蒋阮对蒋权一丝一毫的情意也没有了,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尽一切丑陋而痛苦的办法折磨他,将他是视作真正的敌人。
蒋素素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蒋丹如今却也越发的不懂事了,她那夫君不过是在外替陛下做事的,如今却也秉着一品诰命的名声威武起来,我瞧着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蒋阮一愣,蒋丹的夫君竟是为宣离做事的?蒋丹还升了一品诰命?
蒋权摇了摇头:“她再大能越得过你去?素素,你要记住,无论是在尚书府还是皇宫,甚至于这大锦朝之下,她也是不能与你相比的。我尚书府的女儿从来就只你怡人。她那夫君如今得陛下倚重,在宫里也是你的一大助力,你莫要耍小孩子脾气,须记得要与她好好相处。”
“我知道了。”蒋素素不满的撅起嘴来。站在一边的蒋阮却是恍然大悟,前生今世不明白的事情却是在这一刻明了。蒋丹如此性子怎么会甘于当做蒋府的一枚棋子为蒋素素铺路,却原来她那个商人夫君一早便是为宣离办事的。蒋丹果真也有手段,在她死后,竟也凭着那夫君得了一个诰命。说到底,前生被牺牲的人,就只有她一个罢了。
她瞧着面前这讽刺的一幕,只觉得嘴里溢出一丝咸腥的味道。紧接着,面前景象又是一变,这一次,却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那是一处她不曾熟悉的地方。而坐在床榻边缘的人,一身明黄衣裳的男子,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她前世的恋人,今生的死仇,宣离。
原先温润如玉的模样已经被帝王之间特有的沉稳内敛所掩盖,穿上了龙袍的宣离与蒋阮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他总是微微笑着,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即便只是一张假的面具,却也瞧着令人赏心悦目。可如今宣离的眉头皱的很紧,神色憔悴了许多,竟是再也寻不见一丝从前春风得意的模样。
“陈公公,”宣离开口对面前的小太监道:“朕今日又无法入眠了。”
“陛下要不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她温柔解语,许能平复陛下的心情也说不定。”陈公公道。
“不必了。”宣离挥了挥手:“到哪里都一样,朕还是日日都做噩梦,那噩梦困扰的朕无法安眠,没当从梦中惊醒,总是觉得……。总是觉得,有什么人在看朕一般。”
蒋阮站在龙床边,看着神色略显狼狈的宣离,无声冷笑,原来他也有无法安眠的时候么?他隐忍筹谋,将她作为一枚绝佳的棋子送入皇宫,如今大业已成,这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由他一人享坐,原来他竟是也会夜不能寐么?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人做了亏心事总归会收到报应?他的噩梦里,可是有她化作厉鬼前来索命?
“陛下是为国事太过操劳了。”陈公公道。
“这位置只有坐上来之后才觉得疲惫,就像朕觉得后宫中的女人都是一样乏味!甚至不及当初的蒋阮……。”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丝遗憾:“只是可惜了,若是她不是那么个身份,朕对她,当初倒是真的存了几分喜爱的。”
“你爱我?”乍听此言,蒋阮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明知道宣离不可能听见,她却还是冷冷的说道:“你爱的不过是一个将你奉做神明,从来对你千依百顺又无所求的蠢货罢了。当初是我太傻,才会偏心你的鬼话。如今你要拿这番话出来,是骗我还是骗你?宣离,你不过是爱这个世界上所有为你的王座牺牲的牺牲品。你牺牲了她们,还要假意抚慰,多虚伪。”
那明黄龙寝里的身影渐渐远去,面前又变得一团模糊,蒋阮在白雾蒙蒙中走着,仿佛走到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只听到耳边似乎有千军万马的厮杀声,还有城门被撞开的巨响,刀剑相碰的声音到处都是,有人在高声呼道:“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入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