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应该感谢的是自己才是。”灰衣人突然笑了,虽然看不到神情,却能听见声音里的笑意,若有若无的拂过人的心头,实在是令人有些胆寒。他道:“若非昭仪多年前的手段,今日之事也不可能如此便宜,所以,还多亏昭仪多年前的筹谋。”
他一字一句都似乎重重敲打在蒋丹身上,蒋丹身子一颤,仿佛被人窥见了最深处的秘密,几乎要瘫倒在椅子上。这件事她本以为除了夏研和蒋阮知道,世上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夏研已经死了不足为惧,唯一要提防的不过是蒋阮。而这个不知道来历的陌生人,却好似早已知道了一般,他是用什么法子知道的?又想要干什么?
她强作镇定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灰衣人慢慢站起身来,声音里若有若无的透着一丝怪异:“昭仪娘娘不必太过担忧,我与您的目的是同样的。因为我们想要的都是她的消失。这一点上,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其余的事情,我没有心思管教,昭仪娘娘何必多虑。”
“你和她有仇?”蒋丹试探的问道。
“事实上,我与弘安郡主并没有仇恨。”灰衣人的回答让蒋丹心中一紧,紧接着,他听到灰衣人的声音:“但是她妨碍到了别人,就必须消失。”
灰衣人的回答让蒋丹长长吁了一口气,她暗自压抑出心中的疑惑,面上浮起一个笑容:“不论如何,我都等你的好消息。”
……
迦南山的风光与京城又是不同,没有一丝繁华的市井之气,反倒是像是世外桃源。蒋阮方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呆着的这个地方十分美丽,饶是如她这样并不在意外部的人,也被眼前的美景惊得有一丝凝滞。这地方仿佛隔绝在尘世之外,丝毫没有沾染到烟火之气。似乎只要有人踏入到这里,都会被洗净心中无悔的地方。
也正是在绿杨山庄,蒋阮见到了萧韶的师父八歧先生。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仙风道骨的老人,同虚空道长那样装模作样的不同,八歧先生有一种超脱与尘世之外的气质,他性情温和,与蒋阮下了一盘棋中已然窥见其心思澄澈玲珑,是有大智慧之人。夏青因为没有研究出蒋阮身上的毒性,这几日一直在苦练医术,便将迦南山从前阁楼里的医书再一次全部翻了出来,想要弥补自己的学艺不精,整日呆在阁楼里,未见其人。
眼下萧韶和齐风又出门打猎去了,偌大的绿杨山庄里,便只余蒋阮和八歧先生两人。棋盘玲珑,八歧先生执起一枚黑子落下,突然道:“阿韶很紧张你。”
蒋阮抬眼看八歧先生,八歧先生微微一笑:“丫头,看棋。”神色里自是一派从容,蒋阮想不出其他,便伸手从瓷罐子里拣出一枚黑子落下,道:“我知道。”
“丫头可喜欢阿韶?”八歧先生道。这话由一个长辈问小辈有些奇怪,更何况还是萧韶的恩师,蒋阮对待面前这个睿智老者并不想要隐瞒,几乎没有犹豫的爽快答道:“喜欢。”
“老夫一共收了九个徒儿,九个徒儿中,阿韶性情是最冷清的。”八歧先生头也不抬的又落下一子,语气里似是回忆般悠长:“当初在迦南山,他本是习的岐黄之术,即便当初锦英王府未出事,他也背负了许多,虽然习得是岐黄,却并不看重。事实上,他是最有灵性的徒儿,老夫的九个徒儿,习得是九门绝艺。”八歧先生笑道:“可后来锦英王府出事了,阿韶就跪在老夫面前,要学习杀人。”他神情微微有些怅惘:“阿韶的性情并不适合做天下第一杀手,老夫没有同意。当日迦南山下了很大的雪。他就在山脚下跪了三天三夜。”
蒋阮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跟着落下一子。那样的萧韶是她没有见过的,不过锦英王府出事,与萧韶来说应当就跟当初赵眉和蒋信之出事与她的感觉一样,自是痛彻心扉,如今萧韶沉稳而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眉间的淡然一分,但只要想到当初那个贵气少年慢慢的撩起袍角,于满山的雪落之中缓慢跪下身躯,脊背笔直,那样寂静无声的画面也就足够令人动容了。
“后来老夫就答应了他。阿韶待自己狠,因为他能做一个他根本不适合做的人。他在锦衣卫中这么多年,从没有说过一声苦。老夫认为,这就是他的毅力。这么多年,他看起来已经没有弱点了。”他看向蒋阮,目光里充满笑意:“丫头,你是第一个,你是他的弱点。”他手起字落,棋盘上的棋局顿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道:“不过,老夫很高兴你能成为他的弱点,因为这样,他看起来才更像一个’人’。”
蒋阮沉默片刻,思索着落下一子:“我不会伤害他的,他是我的夫君,若是有人为难,不管我能不能做到,我都会用尽我一切力气来为他出气。”前生那人于她有恩德,今生结草衔环相报都不够。更何况这辈子他又一次的帮助了她,欠下的债怎么也还不够,倒不如就这样欠一辈子,总归她已经将自己和萧韶绑在一起了。
八歧先生抚了抚胡子,飞快落下一子,道:“丫头如此护着阿韶,是因为前生因果么?”
蒋阮手一颤,几乎要拿不稳手中的棋子。目光一瞬间变得漠然而警惕,看向对面的老者不言。
“阿韶从来都有主意,丫头昏迷的时候,曾经吐露过只言片语,阿韶很聪明,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主动相问罢了。阿韶不肯问,老夫却要替他问。老夫于阿韶是师父,私心里也将阿韶当做自己的孩子,丫头你虽然是阿韶喜欢的人,在老夫看来却依旧待他不够坦诚。”八歧先生慢慢道。
蒋阮心中却似掀起了惊涛巨浪,萧韶竟然知道。她自然知道八歧先生在此事上没有必要说谎,那便是萧韶很有可能猜到了她的秘密。她在梦里瞧见了前世结局,许是无意间说出了什么。一瞬间,蒋阮竟是从心底生出了被人窥探的干净的耻辱感。若是被别人知道也无妨,可那人偏偏是萧韶。这样一个狼狈的,从黑暗中生出来的她,萧韶会怎么看她?
“丫头不必担心,”八歧先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温和道:“阿韶既然没有选择相问,便并不在意此事。从来在意的人都不是他,而是你。”
“我不知道师父是如何知道此事。”蒋阮艰难道:“我并非有意瞒他,只是无法面对。”
“丫头无法面对的是阿韶,还是你自己?”八歧先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