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整好袖子,就瞧见哑婢端着一盆清水进来,随即便掩上门,作势要替她擦脸。蒋阮倚着最里面的榻上,即使从窗外看过去,哑婢与蒋阮贴的很近,也没人看的到哑婢张开的嘴。每次哑婢有什么话要同蒋阮说的时候,都是利用的这种方法。
“元川要杀你。”哑婢贴着蒋阮的耳朵,声音十分清浅:“琦曼也默认了。”
蒋阮微微一怔,随即道:“意料之中。”看上去元川对南疆圣女的感情本就不同寻常,事后只要一找出自己是背后谋划之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竟然琦曼也默认了,倒让蒋阮有些诧异,她以为宣离和琦曼的盟约已经十分牢固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或许换一种说法,琦曼要踏平整个大锦朝,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要报当年的仇,而当年她最恨的无非是向小园,萧韶是向小园的儿子,任何可以给萧韶添堵的事情她都愿意做的。
蒋阮心中沉吟,琦曼那些隐忍厉害的手段让人总是忽略了她的身份,觉得她是一名心狠手辣的南疆人,有极强的大局观,可却偏偏忘了她还是一个女人,女人在面对感情之事上,总是会失了几分理智的。
“你现在很危险,我要怎么帮你?”哑婢问道。
“不必担心,最差的莫过于告诉外头那些侍卫们,元川要杀我这件事。那些侍卫都是宣离的人,奉命来保护我的安全。若是知道元川有心害我,势必会拼命保护我。”宣离还会想要拿蒋阮来与萧韶做交易,这样有价值的筹码,自然不会被元川毁了去。所以这些人都是宣离派来保护她的安全的,若是元川真的有什么动静,自然可以借助这些侍卫的力量。
“最差的办法?”哑婢似乎有些明白了蒋阮的意思,仔细一想,却又不甚明白,就问道:“那你打算用这种最差的办法吗?”
蒋阮微微一笑:“自然不是。这种方法虽然可以一时保得了我的安全,却不能保证一世。况且我的身子越发显怀,再在这里呆下去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们发现。以宣离的性子,无疑是又加大了筹码,更何况我怕他做出什么对孩子不利的事情。这件事情上,我不能赌。”
“那你的意思是?”哑婢有些不解。
“那些侍卫和元川的目的截然相反,我要利用他们的矛盾,找到合适的机会趁乱逃走。宣离很快就要动手了,一旦他开始动手,就会将我拿出去做筹码,那以后元川想要再杀我就难于上青天,是以他一定会在这两日就动手。到那个时候,你便这样做……。”她附耳过来,在哑婢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哑婢听完后,有些震惊的看着蒋阮:“这太冒险了,你……若是失败了怎么办?你可要想想,如今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正因我肚子里有个孩子,”蒋阮蹙眉看着她,语气也严肃起来:“元川此人狡猾无比,我这肚子总算是有一日会瞒不住的,元川对我恨之入骨,本就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一旦知道了我怀了孩子,只会想出更恶毒的招数。我一人面对他并不惧怕,可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方才告诉你的计划,虽然也危险,可总比呆在元川眼皮下安全得多。这件事,成则我幸,败则我命。我不能让元川知道我怀了身子,你明白吗?”
哑婢看着蒋阮,这些日子以来,她见过这女子沉静着运筹帷幄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南疆人自相残杀,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死于宣离之手。她的确是强大的女人,可是此刻提起腹中的骨肉,面上流露的担忧却是不加掩饰。但是说起计划时候的决绝又让每个人都能感到她心中的坚决。
女人会因为变成母亲而脆弱,也会因为变成母亲而强大。哑婢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的。不过也请你记住你我的约定,事成之后,一定要杀了宣离。”
蒋阮颔首。
这厢话刚说完,门外头就有人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元川。哑婢背对着元川,有些不安的抬眼看了蒋阮一眼,蒋阮垂眸,示意她放心,赶快离开。元川总归不会在现在动手的,外头都是宣离的人,他便是要动手,也一定会在将宣离的人引开才动手。
哑婢便很快收拾好帕子和香胰子,端着水盆退了出去。元川慢慢的走上前,在蒋阮面前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道:“王妃,好久不见,到看上去丰腴了些,果真是心情不错。”
蒋阮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已经摘下了面具。这面具从前对他十分重要,因为总是时时刻刻戴在脸上,如今连面具也摘了下来,是真的无所谓了么?还是生无可恋。
蒋阮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修生养性罢了。”怀了身子之后身体越见丰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小腹能用宽大的衣裳来遮住,脸上却是遮不了。好在蒋阮从前身子就偏瘦,如今也就几个月,还不是特别明显,看上去也不过是丰润了些,并不怎么过分。
元川又是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怨毒:“王妃为何而高兴,因为自己的诡计得逞,害死了圣女吗?”
“圣女是我杀害的吗?”蒋阮微微偏头,似乎在仔细思考:“让我想一想,我最多不过是隐瞒了圣旨的消息,给你们传递了错误的消息,可没有想到要你们圣女的命啊。你们圣女死了,是我害死的吗?”
“巧舌如簧。”元川好似听到了笑话,他的体态有些僵硬,沟壑纵横的脸上因为面目的愤怒而显得分外诡异,偏生那红唇还要向上勾起,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索命的恶鬼来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杀人的事实?这根本就是你计划好的,你以为杀了圣女,还能全身而退?你以为你的夫君会来救你?不会了,你等不到那一天。”
蒋阮轻笑一声:“使者大人,你不必来恐吓我,这一生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被恐吓,比起被恐吓,我倒比较期待你拿出什么实际的行动来。当然,我所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其实我有些奇怪,我虽然算计了你们圣女,可到底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亲手杀了她的不是宣离吗?你为何找到的仇人却是我而不是他?为什么要我偿命而不是宣离偿命?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能力抗衡不过宣离吗?你口口声声说待你们圣女忠诚无比,可是连替她报仇也要挑三拣四,一旦遇到了超乎自己能力的仇人,便不去理会?你认为,你这样做不是在惺惺作态?你的忠诚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因为你连替她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元川愣了一下,他虽然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蒋阮这个女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可是当她说出来的时候,他竟不由自主的从心里认同。他没有办法杀了宣离,宣离周围有武功高强的侍卫,琦曼也不会容许。所以明知道是宣离亲手杀了丹真他也没办法做出什么。蒋阮这句话就是一记闷锤,击打在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连替丹真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元川只觉得心脉俱裂,一种极大的对自己的厌弃感袭上心头,甚至想着不如就能这样随着丹真去了好了。不过片刻后,他便从这样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笑盈盈的蒋阮身上,心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