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哀叹,这只狐狸放下身段和宫里人打成一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连忙让迢儿去端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进阁中。
“我觉得,你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了。”司徒鄞落座,状若无意地笑。
“此地不备帚,皇上想待多久都可以。”言罢我忍不住挑唇。
司徒鄞大笑:“那我要谢谢你了。”
我歪头看他神情,眉舒眼笑,全然是乐在其中。
一时香茶来了,我接过来端给他,看他品了一口,几许小心地问:“去过湘妃那儿了?”
司徒鄞眉头略蹙,待仰头看我时又漫漫舒开,轻喟:“是,我就是从那里来。”
“如素好吗?”
“她很好。”
我点头,他去看她,她定会好的。不觉喃喃出口:“好就好。”
“将我推到别人身边,就是你的大度?”
司徒鄞装作不悦,我不去看他。“如素对你一往情深,你难道不知?”而她又待我情同手足,我怎能昧心不顾?
司徒鄞沉声:“那我对你一往情深,你难道不知?”
我撇开他的手站起来,拿过他的茶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皇上怎么与她比?”
“我难道比不得一个湘妃?”他被气笑了,随口拈出这一句。
我听得好笑,更加好整以暇,顺便耍耍无赖:“话说的愈发乱了,况且皇上不愿可以不去,我只是建议,又没人强逼皇上。”
司徒鄞瞪着我无言,打开折扇猛摇,肩头青丝如同受了天大的气,无可奈何地顺风摆动。
我心中大乐,“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你猜这是什么?”
“就是这个!”他举起折扇,佯作打在我头上。
我配合地揉着脑袋,“这下不气了吧,春天干燥,可别妄动肝火。”
司徒鄞无言地看着我,眼里的光芒不见了,蒙上一层雾气。将我的手拉下来,他拍拍我的头,低道:“你不讲理,也不公平。”
每当他用这样低允的声音对我说话,是心里有隐痛之时。
“你是为着当初我对你……不好,所以耿耿于心。”
“不是,不为那个。”当初那么深重的怨恨,已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渐渐磨灭。
至今记得紫宵阁外偷听他说:这一杯茶,我想喝得很,却又不得不远远搁开。本以为只是一杯寻常的茶,眼下却越发舍不得白白凉在那里……
当时只道寻常,后来每每细究,都是缱绻深情。
然我心中所为,除了我是钟了,还是镇远大将军的妹妹,而司徒鄞除了身为司徒鄞,也是褚国的一国之君。
他有他的不得已,我何尝没有我的顾忌?
不忍心,也不敢松了心里紧绷的弦。
司徒鄞没有追问下去,拍拍我的头,默然离开。
闻风而动的迢儿冲进来,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呀小姐,怎么又让皇上这么走了,厨房正做着小食呢,马上就能端过来了!你、你、你怎么就不知多留皇上一会儿呢?”
我叹气:“不如明日在院内放几只黄雀。”
迢儿住了嘴,想一想问:“为什么?”
“因为我爱听它们叽叽喳喳。”
迢儿立即脸红,甩甩胸前的大辫子转身,且不忘她的摇头晃脑:“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好心当作驴肝肺啊,我这样一个忠心为主的人啊,真是可怜可叹!”
*
几日后的清早,许久不闻声息的应妃,突然遣人送来一样东西。
我打开包裹的红绸,是一只两耳三足的手玩玉鼎,成色清白半透,里头装着满满的殷红粉末。打开鼎盖闻了闻,是握椒殿的夜神留霜。
随物还有一封信,上书工整汉隶:
“闻妹近来深得圣心,愚姊遥望难及圣宠,深感从前诸多不当,悔之莫及。望妹念在同侍皇上,肯屈驾一见,以了愚姊之憾。”
“应妃竟然送来了和解帖,是我少见多怪了吗?”迢儿夸张地揉眼睛。
秋水道:“皇上月余不曾踏入握椒殿,应妃忍到今日送来帖子,不知暗地打着什么主意。这几年没见应妃对谁低过头,娘娘不得不防。”
鸿雁也来凑热闹,声音怯怯的:“应妃娘娘做足了功夫,娘娘不去不好吧?”
我听她们议论,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信笺。
迢儿问:“小姐看了这么半天,看出什么了?我们要不要去?”
我放下信,“只看出一点,这求和信不是她写的。”
“不是?”
我漫然地呵了口气,“隶书太正统了,不受女子喜爱,况这行文绝非应妃语气,出自惯写八股文的老进士之手还更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