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尉文龙,此刻却像是打开了话闸子一般,滔滔不绝得讲述着他的身世。也是他的一番不论怎么猜疑都看不出编造的影子的话语,让我意识到,也许,我的一些遭遇,和他相比,并不算得什么。
我没有打扰尉文龙,只是静静聆听,我知道此刻我只要扮演一个合格的听众就够了。
“那个男人的祖屋在旮旯头最偏远山脚下,那是一座不算大,但是够破败的土木房,旁边还有一间规模要小的多,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的土坯房。”尉文龙呈15度角斜望着天空,斜阳只能找到他的兜帽,却照不到他的双目。
“在那间土坯房,他把他那个因年早逝的哑巴妻子生下的女儿,囚禁了十五年。不教她识字,不教她说话。就算是生病,找的也是村子里的瞎子土医。”
听着尉文龙波平如镜般的讲述,我的内心却是荡漾着轩然大波,呼吸也难以自制地有些急促。我不敢想象尉文龙的生父会是一个怎样禽兽的男人,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那种事来。
“我妈十五岁那年,有了我。我在一个猪圈里出生,大概这是我比一般人的嗅觉更敏锐的根源。两年后,在同一个地方,我妈生下了妹妹。她没有名字,我叫她小甜。”
我静静地听着,最后,忍不住吸了口气:
‘“她和梦馨长得很像吧?“
“如出一辙。”尉文龙缓缓道,然后用鹰爪点在距离双目一寸的地方,道,“如果不是这双眼睛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后来她不和你在一起了吧?”我问道。
“四年前,她被人领养了。”尉文龙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你爸呢?”
“在我妈生下小甜后第二个月,我妈受不了折磨自杀了。那个男人带我到八岁。”尉文龙淡淡地道,“八岁那年,我用村里医馆里偷到的苏达,硝酸铵,梯恩梯,木粉、沥青和石蜡做了两瓶铵梯炸药,趁那个男人睡觉时,把他炸成了七片。”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敛起眉,不可思议地看着尉文龙。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这个家伙。
“哪里找到的配方?”
“村改时工程队进村,我从一名督查的办事员落下的手册里看到的。”尉文龙淡淡地说道。
“当然也有一部分材料是工程炸药剩下的。当时设备差,那天晚上下大雨,一部分工程炸药没及时处理搁置在道场上,被雨水浇湿废弃了。我从里面偷了一点梯恩梯。”
我的呼吸稍微平缓了几分。
“我杀那个男人,是因为,”尉文龙看着我道,“他想对小甜下手。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而且,他痛打我八年,大概是四千五百六十七次……从我会数数开始,我就一直记着。实际数目肯定不止。”
我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要是传出去,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很难相信吧?
“后来被人发现了?”
“被发现了。是老村委发现的。他当时痛打了我一顿,但是没有宣传出去,只当是小孩子恶作剧不懂事。本来,八岁小孩制造炸药的事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虽然他本人还是很怕我。后来被他用煤气爆炸掩盖过去了。自那之后老村委收养了我和小甜。”
“他供我和小甜上学。给我们提供生活费用。虽然他是个顽固的人,但是我很感激他。”尉文龙说道,“我在城北小学上学。八岁开始去图书馆。只要有机会,我就去图书馆。我在图书馆里睡觉、吃饭,藏在图书馆窗帘后面,一直藏到半夜,在那里过夜。一直到十三岁老村委死之前,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图书馆。我把那里的书啃了个遍。”
“在那之后?”我问道。
“十三岁那年老村委死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家院子前的枣树,我忘不了我和小甜一起打红枣的情景……老村委死后那棵树被砍了。我和小甜都成了孤儿,在孤儿院过了一年。”尉文龙淡淡地道。“我不喜欢说话,不与人交际,唯一能够说上话的是小甜。”
“别人说,社会是一面镜子,你对他笑,他对你笑。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因为镜子里的笑永远是虚伪的。我不会对虚伪的东西露出笑脸。”
尉文龙说了一句算不上哲学,但算得上人生哲理的话语后,继续说道:
“一年后,一位无锡市某暴发户的妻子来孤儿院,看到小甜长得漂亮,就笑着领走了她,说能给她良好的教育。”
我的心随着尉文龙的讲述,略显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