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粗壮妇人走上前来,一人拎起一边膀子,将秦宝林架了下去。
鞋袜衣裙拖出一道水痕,横穿大半个厅堂,疏密相间,像一条孱弱的小蛇,弯弯曲曲,勒得成太后心口透不过气。
寄予厚望的杀棋,只一步便让人将了军。
“母后才好些,不宜久立。”右手惯于挽弓提笔,修长有力,扶上成太后臂弯,双眼发直的老妇人愣愣回神,顺着宇文序的牵引落座。
众嫔妃归席,眼瞧着一出大戏似是唱到尾声,也不敢妄下断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规矩起来,只怕祸有殃及。
寂寂无声。
“正是这个道理,御医可说了,太后娘娘身子骨还是虚,须得仔细将养。”女子浅笑嫣然,搀起成太后另一侧身子。
一双手白白净净,空空挂着一对翡翠镯子,宛若无边夜色中凄凄独放的昙花。
万寿宫掌事女官,佩兰。
佩兰本姓章,原非宫中奴婢,乃是成太后母家一位正经嫡女,父母早逝,成太后怜她孤弱,自小接到靖远侯府养着。她也不端表小姐的架子,日日侍奉成太后衣食起居,倒比侍女尽心尽力,早在雍城便是成太后身边最为合意之人。
宇文序并未怪罪,略略扫一眼,接着说道:“月前寿宴未能依时大办,只请了僧侣诵经祈福,如今正当好好做一场。”
六月廿叁本是成太后五十五大寿,因病了许多时日,七月底才渐有好转,这寿宴也便搁置下来,且待与团圆节贺一个双喜临门。
成太后道:“哀家一把老骨头,成日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响的,烦劳陛下费心。”
气的客气,虚的虚心。
宇文序也不深究,成太后其人,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虽说脾气直了些,却是难得的坦率性情。
文函明黄色,以极细的金线勾勒团龙纹饰,宇文序自彭正兴手中接过,奉去成太后身前。
上书:鼎州成氏,晋卫国公,增赐食邑一千户。[1]
成太后惊得合不拢嘴。
当年成家只得了一个郡公的封赏,正二品,处处被人压一头。成太后软硬兼施,好话歹话说尽,仍不得转圜圣意。
“这……”眼底阴霾一扫而空,成太后容光焕发,哪还顾得上什么秦宝林、苏宝林。
《世族志》初稿已定,宇文家名列一等——也独有这一个一等。
余下二叁等便随着白继禺、孙鸿远胡乱排去。成家到底没能入册,南家却沾了党争的光,挂了末等之名。
“母后沾沾喜气。”
佩兰率先福身:“恭喜太后娘娘。”
皇后与一众未能观览文书的嫔妃不明所以,直至彭正兴高声宣了“鼎州成氏,晋封卫国公”,众人才起身同贺恭喜。
“谢陛下……”眼角眉梢,一簇簇的欢喜,成太后撑起扶手便要谢恩,却被宇文序止住动作。
“逢五逢十俱是要大办的好日子,宸妃今日前来,也是精心挑了贺礼。”宇文序话锋一转,说起南婉青。
成太后脸色有一瞬僵硬。
只是成家终究进了爵位,还添了封邑,成太后打心眼里高兴,也乐得依着宇文序心意,含笑问了“是何物”。
“啪啪”两声,彭正兴连击两掌,门外四人步子匀净,抬着一尊杨柳观音入了正厅。[2]
玉观音并非罕见奇珍,成太后大失所望,因着敬重佛法,面上难得不露鄙夷。
白玉净瓶,一枝杨柳青翠欲滴,栩栩如生。
“若以白玉雕琢,形似而神不似,倒不如插了新鲜杨柳,有生气,难为她的精巧心思。”成太后没话找话,夸得牵强。
东阁更衣之处,南婉青懒懒打了个呵欠。右手后两指的指甲断了一半,所幸未曾伤及皮肉,只是半长不长,看得人心烦,便命侍女一并剪了。
她尚不知已为成太后挑了寿辰贺礼,也不知一向针锋相对的成太后,绞尽脑汁夸了一句“精巧心思”。
“母后再看看。”宇文序道。
成太后敛了喜色,眉间蹙着疑惑。
不知哪位妃嫔“呀”了一声,奇道:“这杨柳枝竟是碧玉雕就,只是如何放入白玉瓶中?”
“菩萨坐的莲台,花瓣尖儿泛着淡淡粉色,是我眼花了么?”
“你们可见菩萨身后金色的佛光……”
成太后双眼昏花,但见影影绰绰一团素白身形,耳听席下议论,大为震动,搀着佩兰的手径直下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