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檀柜门晃晃悠悠推开,落下一道颀长身影,靛蓝衣袍,内宫侍人的装扮。男子身量清瘦,虽说生得高,套入内侍衣衫却不显窘迫,举手投足,仍是世家子的儒雅温文。
这一劫算是混过去,赵文龄心有余悸,素来平和的语调也严厉叁分:“宋行远,你不要命了?”
宋阅,字行远。
当年宋家五郎的百日宴,有高人批命,道此子日坐文昌,一代文杰之象,机缘当从“五经”出。开泰十四年冠礼,当朝太傅赵为宪亲自主持,赐字“行远”,取《中庸》“君子之道,譬如行远”之意,《中庸》脱自《礼记》,恰合“五经”验辞。
赵为宪便是赵文龄曾祖父,赵宋二家渊源颇深。
柜门撞上灯架,发出沉闷的响动。
“我……只是想见她。”内侍纱冠歪歪斜斜扣在头上,宋阅眼眸低垂,像一只浇透瓢泼大雨的小兽。
方才也是一记闷响,南婉青回首,还未将宋阅面容看仔细,赵文龄撞门进来,抓起南婉青就往外拽。
铃铛小帽滚落,叮铃铃不知转了几圈。
赵文龄将南婉青拽出门,西苑地势低平,更衣的厢房在楼阁之上,居高临下,只见宇文序一招制敌,正门守卫瘫了半边身子,草丛里的小丫头连忙爬出来告罪,生怕宇文序找不准路,领着人过来。
“不成了,下去也会撞上……”赵文龄松开手,气喘吁吁,踉跄好几步,她从未跑得这样狠。
今日本是宇文序开了恩,准许裴参军夫人赵氏入行宫拜见赵修仪。赵文龄与姐姐多年未见,想着西苑临近金明门,出入内宫十分便利,因此起驾前来,一则姐妹早些相见,二则省去金殿叩见的繁文缛节。
命妇进宫,车驾止于北端别院等侯召见。赵文龄自内宫而来,距别院北门最近,打算由此而入,免得绕去正门一大圈。
“参军夫人见谅,院中有贵人驾临,封了院子,旁人不得入内,还请裴夫人移驾东阁。”北门冷落,只有两个看门的小厮,这二人竟不识得九嫔仪仗,拦下赵修仪车驾,回了一番张冠李戴的话。
侍女正要开口训斥,赵文龄扬手止住,内宫中人岂会分不清嫔妃车驾与命妇车驾,此二人有鬼。
赵文龄开口试探:“是哪位贵人?”
小厮道:“是宸妃娘娘。”
“既是宸妃娘娘在此,我等闲人岂能冒犯。”赵文龄道,“不过车前两串穗子颜色浅淡,入宫参拜实在寒酸,失了敬意。东阁未必有这样的物件儿,还请两位通融,我遣一名婢女悄悄进去,挑几串朱红的穗子,定不会惊扰贵人。”
小厮道:“岂敢劳烦夫人身边的人,夫人放心去罢,红穗子我们挑了,立马送去东阁。”
赵文龄浅浅一笑,心中笃定了十分,这两人必不是宫中侍人。
女眷车驾,唯有皇后可用正红色穗子,内宫无人不知,何况还是看管车驾进出的内侍,何种品级用何种颜色,该比自己的姓氏更为清楚。毕竟这颜色错上一回便是杀头的重罪,姓氏什么的,谁知道下辈子还是不是这个。
九嫔仪仗随侍者二叁十人,七手八脚将两个小厮擒住,赵文龄踏下脚凳,五尾凤冠熠熠生辉:“本宫乃是陛下亲封的正二品修仪,你们可瞧仔细了。”
两人吓得脸色煞白,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分明上头只说今日有一位裴参军夫人前来,还未必走北门,若是来了便支去东阁,他们务必守着不放半只苍蝇入内,谁想来了一位修仪娘娘。
掌事太监甩着鞭子走近几步,这二人没见过此等阵仗,胆子小,一五一十都招了,道是金明门洒扫的小太监,白家六爷给了银钱,让他们守在西苑的别院,为宋阅和宸妃娘娘望风。
白家……宋阅……
赵文龄细细一想,大惊失色,顾不得姐妹相见的正事,拎起裙摆就往内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