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川内,依然灵潮汹涌,就在何道理离开不到数息之后,自深谷之间,蓦然传出一声闷哼,旋即有阵阵如雷鸣般的沉闷声响,似浪涛拍岸,顷刻间爆成无数连续不断的碎音,在深谷中回荡着。
“忍不住,就滚。”
清冷冷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一袭红裳的女修,负手立于深谷地缝之前。
此时正是又一轮灵气泄涌之时,从地下灵脉中喷薄而出的灵气,几乎形成了实质,像一颗颗晶莹玉沙,喷出了地表,与空气一接触,就爆迸为一蓬灵雾,震荡空气产生了阵阵无形的激流。女修用于蒙面的青纱,在激流中被掀起半边,隐隐约约露出皮肉外翻的焦黑面容,怖如夜叉。
夜叉老祖肖红衣。
如果何道理鼓起勇气走入忘情川,绝不会错认眼前的人。既然肖红衣依然还在忘情川内,那么在翡玉映花楼出现过的那位女修,又是谁?
可惜何道理在忘情川外求见时,肖红衣没理会他,自然不会知道,外面有人冒充她。
她正与叶知秋说话。
☆、48·杀人灭口蜀山小剑仙
“晚辈……还撑得住……”
叶知秋咽回了几乎冲喉而出的又一声闷哼。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就堵在地缝的缝眼中,那些从地下灵脉中喷涌而出的灵气,首先冲刷的就是他的身体。
优昙花身为天材地宝,对灵气的需求极高,而忘情川内灵气如潮,正是适合优昙花生长之地。但是对于修士来说,这些灵潮却有如凌迟酷刑,唯有优昙花生长之处,方圆十丈,有如一片乐土,可使修士不受灵潮剐身之苦。
肖红衣固然修为高绝,但若无优昙花,她在忘情川内也难以渡过千年时光。叶知秋来求优昙花,被她抓入忘情川,直接就堵了地缝眼。
“想要我的花,容易,优昙花五百年一开,开花后需休养百年方才再次生长,你替我堵住地缝眼百年,使我免受这百年剐身之苦,这一朵优昙花就给你。”
当时,肖红衣提出条件。
“晚辈……从命!”
叶知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肖红衣只是冷笑,这之后,她就负手站在地缝之前,每当地下灵脉喷涌之时,她就说上一句“忍不住,就滚”。
叶知秋忍住了。
其实这忘情川对修士来说,无异于一处洞天福地,灵气的冲刷是痛苦,但是再也没有比这里的灵气冲刷更能打磨肉身、纯净道体的地方了。灵气一次次的冲刷,肌肤血肉筋骨以及五脏六腑乃至于神魂中的杂质,就在这一次次的冲刷中,被慢慢的清洗打磨,若至大成,便是仙体。成功与否,只看修士是否有足够的意志支撑住。
何道理曾经说过,他在这里堵了三年地缝眼,从此稳坐蜀山这一代弟子的头把交椅。叶知秋当时就对这忘情川砰然心动。他来求优昙花,也志在仙体,即使肖红衣不抓他来堵地缝眼,他也会主动要求。
每一次肖红衣让他滚,他都回以“撑得住”三个字,撑不住,也要撑。
为了优昙花,也为了仙体,前者,可以为林莫南修复爱损的根基,而后者可助他五百年内飞升。仙界有造化果,传说能重塑道体、增延寿元、修补神魂。
他犯的错,他弥补,任何代价他都甘愿付出。
闭上双眼,叶知秋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如精怪,不复往日雍容华贵。所谓生不如死,莫过于此,然而他的道心却坚定一如遭受风浪千击万磨的海中礁石。
所谓忘情,必先有情,他此时此刻所遭受的痛苦,正是有情之痛,只有品尝到了,方知是何等的噬骨附髓,却又甘之如饴。
深谷危岩上,一株低矮不过手掌大小的灵花正随着灵潮的喷涌而微微摇晃着枝叶,总共九片绿叶的中心,托出了一朵雪白的花蕾,半开半合。
这是忘情川内唯一的生机。
此花无香,其姿态亦是寻常,若置于荒郊,与野花无异,然而这才是真正的优昙花,与翡玉映花楼内的那一株,截然不同。常言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天材地宝,绝不以五色乱目,五香乱鼻。至简至洁,方为大道,于优昙,亦如是,方成就它天材地宝之名。
而此时,那株假冒的优昙花,依然静静地伫立在翡玉映花楼,待价而沽。
“师叔,到现在还没有人出价……”葛笑笑再一次坐不住了。
“坐好,戒焦戒躁。”
林莫南品一口茶,老神在在。优昙花的好处他当然明白,谁看着不眼馋,但他不愿意做跳坑的傻子,如果他是孑然一身,自然要冒险搏一搏,可是他现在搏不起。
如果葛欢在天有灵,知道他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抓住的机会而去拼命,会很失望的吧。他的命,是那个傻子舍弃了百年光阴,才保下来的,如果不是为了赚灵石替他买固本培元丹,葛欢荒废了百年的时光,疏于修炼,也许早就突破了筑基期,也不会因为救人而送命。
为了葛欢,他要保重自己,更要替大逍遥派把姐弟俩给培养出来。何况优昙花并不能彻底解决他的问题,为它拼命,不值。
坐着看戏就好,顺带还能让葛笑笑多长些见识,别以为什么便宜都贪得,是大逍遥派的窘状,让这丫头养成了什么便宜都想往自家怀里扒拉的习惯,林莫南想到这里,微微有些赧然,终归是他无能,除了剑道,别的他几乎什么都不会,如果不是领悟了逍遥道,让他能制作竹叶符糊口,估计现在整个大逍遥派都得出门要饭了。
葛笑笑哪里坐得住,屁股上面跟长了钉子似的,挪来挪去,又探头探脑,惹得两只毛团也跟着她坐立难安,在桌子下面钻来窜去,一不留神就撞桌子腿上了。
“师叔……”
就在她再要出言恳求的时候,青幔镜像中突然花了一下,然后多出了一个人。
“今日斗花结束,请诸位道友离开翡玉映花楼。”
来人正是陈召,没有见过优昙花,他也分不出真假,但眼力还是有的,场中那株灵花,一看就非凡品,当下就下了逐客令。
这逐客令下得极不客气,在场修士无不气闷,然而陈召身着蜀山剑袍,周身剑气如割,仿佛能听到空气被割裂后传出的滋啦声,这些最高修为也不过是筑基巅峰的修士哪里敢得罪这样的高手,静默片刻后,已经陆续有人走出阵幔包厢,离开了翡玉映花楼。
“慢着!”
先有人喝止,接着又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不无嘲讽道:“蜀山真是霸道,还有数种灵花未及登场,便宣告今日斗花结束,造成的损失,蜀山包赔吗?”
正在离开的修士们脚下一顿,兴致高昂,有好戏看了,竟然还真有人敢在蜀山的头上动土。
陈召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被人当场反驳奚落,就是不给他陈召面子,他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胆子。
“是谁,出来!”
“陈七,你若说一句包赔,我等立时便出来,若不赔,相见何益,我等只需将蜀山霸道之名,传遍仙盟,公道自在人心……”
陈召冷哼一声,手一扬,本命金剑自丹田内飞出,握在掌中,然后一剑斩向左前方。
“杀人灭口,陈七,你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