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道:“阿婉眼看就能升格绣坊师傅,带领绣班;你在行内声名也渐有起色,离开京城一年半载,要错过多少机缘?发配地方偏僻,谅没什么刺绣活计、书画委托可接。”
赵野笑道:“大哥,不拘离开京城多久,命中有时终需有。发配地方没书画委托,我就做厨子、货郎、说书先生,在路边支个摊子卖吃食也成,能养家活口就行。”
原婉然也道:“相公,你不是总担心我多动针线,损伤目力?搬了家我找不着活计接,正好趁机休养。”
韩一双拳难敌四手,没了反驳言语。
原婉然探视过韩一,便和赵野往中药铺抓药。
将来他们远行途中没准谁有个头疼脑热,万一届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不到大夫可就糟了。未雨绸缪,他们自行置办常用丸药膏散随身。
到了药铺,原婉然照着单子跟伙计采买药饵,核对数量。她每每准备全家出行事宜,便觉出他们夫妻仨将来还是在一块儿,并且因为体认到这个现实好似铁打一般牢靠,不知不觉绽放笑靥。
赵野心无二用,眼耳意神追随妻子一举一动,见她专心采买,暂时把烦恼抛诸脑后,不由欣慰笑了,只是旋即笑意有些凝重。
原婉然察觉赵野注目,趁伙计转身抓药的空子挽了挽他的手。
这些天她常见赵野凝思,问起来,总答说思量韩一的事。近日韩一所受科罚已定,虽说实在冤屈,好歹大家对最坏的结果有了底。
但赵野心绪并未稍得一丝松缓,原婉然感觉得到,他心事一日沉似一日……
这时她趁人不见在柜下牵过赵野的手,稍稍使劲握了握,朝他微笑。
赵野端详妻子温柔容颜,胸口热了起来。
正如原婉然明白他心中存了事,他也明白原婉然这一握一笑的用意。
他的小婉婉知他尚无意道出隐衷,便不逼问,静静等待他愿意倾诉的那刻到来。无论说与不说,她都伴他左右。
只是这种日子能到几时?赵野的心一下一下地牵扯作痛。
夫妻买好药饵,家去一块儿烧菜。时节寒冷,他们直接在灶间用饭。
饭后原婉然端了碗筷要洗,发现洗碗用的木盆内已搁了一盏厅堂待客用的茶杯。
赵野接过她手上碗筷洗刷,道:“婉婉,你把橘子放上火盆烤。”
无论赵野或韩一,都只让她做最轻省的活儿。
原婉然将一颗颗橘红果实搁上火盆铁网,彼时墨宝吃饱喝足,正踡在锅台附近教灶火烘暖的干草堆上休息,见状跑来,用脑袋拱了拱原然,朝灶间某处轻叫。
原婉然会意,指向那处的架子笑问:“墨宝想吃地瓜吗?”
墨宝乌溜溜眼睛对她含情脉脉,尾巴摇到看不清真身。
原婉然挑了条小地瓜放上火盆网架,道:“墨宝,你才刚吃饭,吃小些的地瓜吧,别撑坏肚子。”
墨宝坐在火盆前守着地瓜,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原婉然抚摸墨宝的短毛脑袋,柔声问道:“墨宝这般喜欢地瓜,改名叫‘地瓜’,好不好?”
赵野打趣,“地瓜吃地瓜,相煎何太急?”
原婉然莞尔,想起一事,因说道:“地瓜好种好收成,我们不拘搬家到宁州哪方地界,想来当地短什么菜蔬瓜果都短不了它,墨宝一样有口福。”
赵野沉默刹那,随后也笑了。
当他洗涤净锅碗瓢盆,橘子也已烤好,并且不那么烫手了。
原婉然剥了橘子递向赵野,自己也吃了起来,随后轻扯墨宝,让它离火盆远一些些。
“墨宝,仔细又教火气燎了皮毛。”
前些天墨宝睡在火盆前,由于离火近,毛发受热太过,身上升起袅袅白烟。原婉然吓了一跳,生怕烫坏它,赶忙将它拖离火盆前。
墨宝好梦正酣,突然被惊醒一下跳了起来,发现眼前是原婉然,周遭并无异状,睡意便又回来了。它顶着一脑门的白烟朝原婉然坐下,耷拉下惺忪睡眼,眯起眼摇摇晃晃打起盹来……
原婉然虽则心底搁着韩一那桩烦恼,忆及当时墨宝呆憨模样,到底掌不住微微一笑。
墨宝闹不清原婉然笑什么,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摩蹭撒娇。
原婉然抱住墨宝,轻轻摩挲它脑袋后背,赵野在旁瞧觑,觉得她那安宁模样几乎像回到从前家里太平时候。
但是当她目光落在火盆上,浅浅笑意流幻,转作黯然。
火盆上还剩下一颗橘子,他们已经吃了各自那分,剩下的那颗是原婉然自然而然替韩一烤的。
可是大哥不在这儿,赵野忖道,不在家里安歇,也不在京营值宿,在京营监坐牢。
瞬间他脱口道出心中话。
“婉婉,我们分开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