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道:“宫中传来消息,陈湛性命无虞,但此箭伤甚深,难以好全,世子虽挽救了他性命,但不过是为其延寿经年,陈湛终是不得长寿的。”
这或许正是萧弋舟要的,萧煜蹙眉道:“皇后请世子入宫。”
萧弋舟看向萧煜:“那女人不蠢。”
“车马备好了,世子。”周清走来。
萧弋舟点头,往外走去。
皇宫经由当日叛军攻入时官海潮所放一把大火,南宫烧毁不少海楼丹阙,陈湛登基之后着人修缮,但萧弋舟入宫时,他登上复道,眺望南宫,那里仍是坍塌的未经修整的屋舍,其中某间或许便是嬴妲的寝殿。
幸荣亲自引路,萧弋舟随着幸荣细碎的步伐走下复道。
他扶着围栏,握着粗厚木质雕栏的有力五指,猛然抓紧,步子停下,萧煜也随之骤停,幸荣又走了一截,不曾听到脚步声了,也茫然回头,“世子这是怎么了?”
入宫后便不知怎么直想着那女人,小狼……萧郎……故人……
他倏地抬起头,五指扣得更紧。
这个女人!
是再一次欲擒故纵、故作欲说还休么,还是真的……
他与她素无深仇大恨,即便是当年皇长子有心害他名声,嬴妲何必又搭上自己,难道皇长子找不出一个美貌娇俏的姑娘,对他虚与委蛇,迷惑他心神的?
“世子?”幸荣那厢又喊了一声,觉得世子仿佛正在出神。
皇后娘娘召世子入宫,虽不说缘由,但终归是不合礼制,所幸此事知晓之人不多,世子也是克己守礼之人,虽有些花间之名,但无伤大雅,他和他的人应当不至于广而宣之,幸荣又不安,怕世子此时掉头离去,全不卖皇后颜面,皇后暴怒下来,吃亏的人里头,自己首当其冲。
萧弋舟面色僵硬,盯着幸荣佝偻着的一动不动的身影,慢慢地收回了手。
“常侍带路。”
幸荣这才稍安,吐了口气便往复道之右去了。
萧煜跟上一步,怕萧弋舟身体状态反复,今日不宜与皇后冲突,但萧弋舟只是脸色微白,神色并未有异,他低语劝诫不若回去,萧弋舟缓慢摇头,既来之则安之,妇人而已,又何须惧。
凤宫是大火之后保存较为完整的建筑了,雕梁画栋,如耸入云天之宝顶,气势巍峨,内里纱帘婆娑,空旷暖明,前朝宣帝孝文皇后喜明净,一改凤宫陈设,这才有如今气象。
皇后坐在重帘深幔之后,萧弋舟先入,萧煜随后,里头除了幸荣,便只有八名宫人,左右自高而下立于两边,萧弋舟行了臣子之礼,便自行起身。
武夫与宫闱深处处处透着格格不入,皇后犹铺面一股凌厉峭拔之气,如修罗站立香阶下,寒意直侵人罗袜。
“萧世子,本宫今日传你来,是有一话问你。”
皇后故作威严,其实色厉内荏,内心畏惧萧弋舟。
这是北漠荒原上旌旗横扫的杀神,他剑下亡魂无数,即便料定他不敢对自己动手,皇后也难免心中忡忡。
萧弋舟淡漠地垂了眼皮,“皇后但问。”
“你与那刺客,可是旧相识了?”
目前三审之后,刺客仍是丝毫不招认,皇后问询之后得知竟是萧弋舟提议不对刺客上重刑,须知皇后对伤害丈夫之人是有欲剥皮拆骨之恨,萧弋舟虽御前救驾,却留下这么一道吩咐,皇后难免不起疑。
萧弋舟道:“不相识。”
此言是真,三年前他并未见过夜琅,只隐约听人念及,这是沅陵公主表兄,为皇长子做伴读的。
“不相识,为何当时竟无一时义愤,对伤害陛下之人下重手,为何收监典狱之后,又嘱托黎大人对其不施严刑?为何本宫听人说,那刺客在牢中对你痛骂不休?”
夜琅身陷囹圄,还知晓要往萧弋舟身上栽赃,意图用反间计取信陈湛。
萧煜早说过夜琅奸狡,绝不是表面所见温雅如玉清风朗月,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一剑刺死了他清净!他缓缓地拧起了眉。
萧弋舟抬起了眼睑:“皇后知晓,这天底下欲取皇上性命的有多少人么?”
这话倒问得皇后一愣。
卞朝亡国之君,虽昏庸无道,但先朝百年,积几代明君之盛世,仍有仰慕追随之众,对陈湛商户出身不耻,又对他挑起战火灭国弑君怀恨,要刺杀陈湛的自然不少,这且还不说如今威名正盛的西南林平伯与东郡夏侯孝了。
萧弋舟道:“不说卞朝旧臣,皇后知晓,这京畿皇都,天子脚下,曾有多少士族贵胄的线人部署,势力渗透么?恐怕在皇后坐于家中拈针弄线之时,这里的勾心斗角,屠杀构陷,阴蜮诡计,已至血流漂杵。泊生于西陲,长于北漠,不曾深入中原,皇后要说,萧某识得这其中一名刺客,萧某无力辩驳,但有一事请皇后知晓,倘若萧某前日不曾横出一剑,挽救得皇上性命,皇后与太子今日……”
“住口!”
皇后勃然色变,喝止萧弋舟再说下去。
她长姿而起,胸脯狠狠地几个起伏,从屏风纱帘之后走出,凤袍华服,身材瘦长,眼窝深陷浮出一种病态倦容,似乎几夜不曾合眼了。
但她还记得要为丈夫讨一个公道,质问萧弋舟。
萧弋舟对皇后并无憎意,倘若不是皇后,当日那蠢女人跟着太子的人入宫,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欺凌。
“本宫知悉,”她无力地垂目,“萧世子忠君大义,是本宫狭隘了。”
她转头对幸荣道:“送萧世子出宫。”
幸荣应话,请萧弋舟出门。
皇后也要再去侍奉陈湛,陈祺忽长腿跨入门槛,“母后糊涂,怎么又纵虎归山了!萧弋舟不除,平昌永无宁日!”
“混账!”皇后劈手要掌掴他。
陈祺再不肯受,手脚轻快地避过,面露忧急,“父皇又高热不退了,母后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