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舟满心愧疚,才给了她风光的婚礼,安逸而甜蜜的婚后生活,才几日而已,新婚的丈夫要持兵杖东征,她在家中还不知会如何难熬。
“不必送,怕你舍不得,又哭了,让人笑话。”萧弋舟低沉地笑起来,将小娇妻因为不服气嘟起的红唇儿用指腹拨了下,“睡了,我明早鸡鸣时分便要动身,你几时能在鸡叫时起来?”
最后那句是明目张胆的笑话了。嬴妲不服气,又反驳不出,瓮声瓮气地闭着眼咬他的耳朵,萧弋舟吃痛不说,她出完恶气,便罢休了,萧弋舟捏着她的小手,指腹不断地来回滑动,“想我时差遣驿使送信来,你折的一支杏花,是西绥最香的一支。”
这话听了还教人舒坦,嬴妲满足地翘了翘唇,开怀地沉入了黑甜梦乡。
次日大早嬴妲果然没有醒,鸡鸣时分过了一个时辰,才模模糊糊想着摸身畔被褥,早已一片冷意。
萧弋舟是不肯让将士多等的,如寅时正刻出发,他会于丑时三刻便已整装。惟其如此,上行下效,方是军心所向。
她没有睁眼,也不再摸身边的床褥,只是一行晶莹温热的水从紧闭的眼中逃出,越过鼻梁,滚入了软枕之中,湮没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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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之外,有人取了一副新的马镫替萧弋舟换上,他那匹神骏的红马,动时犹如风驰电掣,雷霆乍惊,此刻正乖乖地依傍着一身玄盔甲胄的萧弋舟,狻猊兜鍪上簪着一支鲜红羽缨。
簪羽缨是卞朝军士习俗,传闻百年之前,闻名天下的骠骑将军,在获封正一品紫绶上将之后,麾下的将士,人人兜鍪上都必须簪红缨。那一支原本由细柳营并入羽林军的队伍,跟随骠骑百战百胜,士气如雷。他们曾经是护佑中原大地最勇武的一支精兵,后人常怀想骠骑将军,尤其当山河破碎时,他们甚至想,如果是那一支神兵天将在世,必能挽回狂澜。
可文士们、百姓们都不会去想,猛将出于乱世,出于盛世,却罕少出于已经腐朽的朝堂,有将无兵,犹如无米之炊,巧妇难为。
萧弋舟牵缰上马。
此时天才露曙色,浅灰中噙着一口红,犹如怪枭张开了血盆大嘴。
一支羽箭穿破浓雾,血流溢出来。须臾之后,浅灰褪尽成白,而红则愈发浓酽。
萧弋舟拨转马头,裨将已纷纷上马,他拧着眉头,对子郢身后沉着脸色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子郢略有些心虚。
萧弋舟道:“让她上马吧。”
子郢怔了一怔,为萧弋舟的火眼惊愕少顷,才重重一点头。等萧弋舟回头去扯了旌旗时,子郢朝身后动了动手,步兵前排慢慢地走出以为个头娇小的女人来,她也穿着身盔甲,但扬起脸蛋的那一瞬间,众人都认了出来,这是常年跟随世子行军作战的鄢楚楚。
军中没有女人,以往只有世子身边几名婢女是例外,她们聪慧听话,也会骑马,从不会拖累行军。原本无人置喙,但见到鄢楚楚竟化身小兵藏匿军中,他们心领神会,以为世子事先说过,不要女人同行,这才让子郢夫妇出此下策。
鄢楚楚被抓着小臂提上马背,子郢稍稍松了口气,鄢楚楚在他小臂上拧了一把,见他吃痛才道:“我说要躲在后边,你非不听,让世子认出了。”
她嗓音压得低,只有他二人听见。
子郢难为情,任由她发牢骚,扶她坐稳当些。
如此也好,他将马策动,跟随世子行军。
“不是怕世子不答应,是怕世子妃,她乖乖待家里,我却跟出来,很是不成体统。”
子郢听了这话,也就一笑,“楚楚知道什么是不成体统?你再不成体统的时候我都见过。”
鄢楚楚对他“床上姐姐床下楚楚”的无赖行径起初深恶痛绝,到如今已经习惯了,轻轻地抿了唇,“翅膀硬了敢笑话我。”她非得罚他不可。
正在行军途中,俩人不敢高声喧哗,也不敢多说话,怕教人瞧见,不利树威。
行军道上到没有突发变故,子郢年纪虽然尚轻,办事却极为稳妥,又有东方先生助力,他交代军权转接之事办得无比顺利,部署防伪、行军布阵之道上也获益匪浅,如今大军离开兀勒已远,官海潮虽贼心不死,但没有一丝风声动静,秋毫无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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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春去,三月草长莺飞,葱郁的柳枝抽了条,嬴妲还闲在侯府,正凭栏而立,于湖泊中的八角亭畔与嬴夫人说话。
湖风虽然暖,却嫌大了一些,将嬴妲坠着四只软铃铛的湖绿绸裙吹起,铃声清脆阵阵,有股酾酒临江、腾空欲去之态。
嬴夫人见她神容恹恹,自知是为了萧弋舟战况,又说道:“你方才说,夏侯孝怎么?”
嬴妲呆呆地回过头,走了过来,对着耐心的婆母,自己的焦躁不安显得极小家子气,挂着惭颜说道:“夏侯孝是个气量狭窄的人。以前不觉得,父亲说了他对自己大嫂的事迹后,我以为,他冲动短见,偏激易怒,实非君子。夫君与他约战平原,是君子之战,我以为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条件下,夫君会吃亏的。”
嬴夫人微微揉额,“我是同你吃酒,赏花来的,你呶呶不休与我说了小半时辰了,三句不离你夫君。”
闻言嬴妲红了脸,“我实是忧心,坐立不安,母亲不担忧么。”
嬴夫人道:“夏侯孝不是君子,萧弋舟就是了?”
问得嬴妲怔怔地,不知该作何回答,嬴夫人道:“这就是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又挥了一挥衣袖,“如今还未交手,你却自己击鼓唱败了,哪有如此灭自己威风的?你夫君是我一把手教到大的,旁的不敢说,但取胜之道,我教的是最多的,他也从没教我失望过。他二人是豺狼与虎豹,一般的狼子野心,谁赢了都不稀奇。只是夏侯孝为人暴虐,占尽地利,输了人和,余下的看天意如何抉择了。”
说罢,她见嬴妲身上只裹着件单衣,怕她冷,让侍女搀扶了她回屋歇憩。
嬴妲脑中始终想着的是嬴夫人那番话,走下水榭回廊,嬴夫人从身后过来,嬴妲驻足,让婆母先行。
嬴夫人与她并行,沿途又说起了话,“后几年,弋舟恐要常年在外征战,你嫁过来,属实委屈。若还有想添置的,都同我说。”
嬴妲点头应是。
“并不委屈。”
嬴夫人的目光里充满了笑意。她方才说话重了,沅陵便又开始谨小慎微,唯恐她再有不快,其实她心中没有不悦,只是儿媳始终不展愁眉,萧弋舟恐得数月不得归,她长此以往担忧下去,拖坏身子事大,不如几句狠话堵死了,免教她胡思乱想多心多疑。
“你身边婢女照顾不周,我今日见了要罚她们,竟让你单衣便出来吹风了!要是再有二回,我将她们关到柴门去,锁上几日,人老实了,看谁还敢怠慢我萧家妇。”
嬴妲一怔,开口欲为她们求情,嬴夫人却快了几步,先上岸去了。
不知是不是真吹了风,嬴妲回来后夜里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似有些内热,被噩梦惊醒之后,便觉得浑身难受,只得起身寻针灸带,取了银针为自己穴位扎了几针,这才稍稍好转。
只是大早清醒之后,觉得后脑眩晕不止。
请了大夫过来,两名耆老轮流对嬴妲问了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