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过后,宾客散去。
萧弋舟与嬴妲来接儿子时, 他却朝父母傻呵呵发笑, 嬴妲与丈夫对视一眼,心中发急, 推了平儿一把:“平儿?”
孩子倒头栽在了萧弋舟臂弯里,萧弋舟俯身在平儿脸上嗅了口,皱起了眉。
“喝醉了。”
上首的太后随着绿瑚搀扶起身,道:“你们夫妇俩在宴席上眉来眼去,哀家不知你们在盘算什么, 但有一人留心平儿,也不至于让他醉成这样。”
太后眼神不若以前了,否则早该发觉平儿使了伎俩偷换了果酒。
萧弋舟面露惭愧,嬴妲一阵脸热。
他将孩子横抱起,对母亲告了退,与嬴妲一道走了。
路上嬴妲不住地忏悔,“我是平儿母亲,竟没尽到照看之责……”
萧弋舟道:“说来母后也有错,她好几个姊妹都没见过平儿,人又都热情不拘小节,对孩子也频频祝酒。平儿顽劣机警,你便是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想做甚么也未必不能。”
怀里的小孩儿忽然苏醒,朝父亲露出大大一朵傻笑,笑完了又晕睡过去,短粗如藕的两条臂膀耷拉了下去。
萧弋舟默然盯了这臭小孩几眼,既恨且爱地磨着牙。
这个孩子捣蛋的事不止一两桩了。
他从一干老臣里精挑细择的太傅,驰名中原的老学究,被他气得三日便举起了藤条,只是又不敢打,只得以“教不严师之惰”之罪,六十高龄的老者在自己身上抽了十七八鞭,打得皮肉鲜红,最后涕泗横流扑倒于金殿寝宫除下,哀声告饶。
“陛下,老臣还能活几年!乞陛下准允,老臣……这就告老还乡了!”
萧弋舟听得是太傅声音,一惊,放下了奏折走出去。
不打听还好,仔细打听下来,才知那逆子竟敢如此行事妄为。
先是揪了太傅精心看护的杜鹃花,又是扯了太傅池塘里的莲藕,接着,又假借腹痛之名,哄得杜太傅全家老小晕头转向,唯恐开罪帝王,上下寻找灵药,贴了几百两进去,最后他生龙活虎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正待喂药侍疾的老太傅险些被吓得厥过去。
虽然……颇有萧弋舟当年风范,但他以前也绝不至于如此胡闹!
此事萧弋舟细一忖度,便提议道:“他胡为任性,想必是仗着身份尊贵,欺负杜卿不敢拿他问罪,不然,日后请杜卿来宫中为太子授课,杜卿年迈,朕必派宫车布辇相迎。”
太傅听罢以为陛下对自己实在是厚待,感恩戴德,脑热地答应了。
萧弋舟本以为这事过去了,在宫中,太子畏惧严父和母亲问责,总不至于再闹出格。没想到不过三日,杜太傅再度扑倒在除下,又是一番痛哭流涕。
“陛下,老臣不能活啊!求陛下应允,老臣要回乡安置晚年!”
萧弋舟被嚷得头疼,揉了揉眉心,他再度起身出去。
这一盘问之下,更不得了,杜太傅那一把长须竟被剪得七零八落的!
萧弋舟登时怒从心中起,道:“杜卿放心,朕亲自打死了那逆子完事!”
黄口小儿,何敢如此无礼!
萧弋舟杀入皇后寝宫,正巧的事嬴妲到太后身边问安去了,他一手如拎鸡崽儿似的将萧开平掳出去,到了未央宫木兰殿,一手扔在胡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来,眸色漆黑如子夜,冷沉迫人。
熟料那小儿丝毫不惧,竟也叉腰仰目而视,“父皇要讲理!”
萧弋舟气极反笑,“朕不讲理?”
“哼!”平儿盯着萧弋舟,不躲不避,“杜老儿……”
“唤太傅!”
吼不过父亲大人,平儿皱了皱眉,乖乖改口,“杜太傅,刻薄古板,一日尽是教些千字文什么的,背不出,他便用戒尺打我手心,我问他为什么要背,背了能像我父一样英明神武打天下吗?老儿……太傅说不能,不能我就不背了,他掏出藤条来说要树威,我就逃,他追不上,反将自己打了十七八下。”
小孩儿说话还知道恭维父亲,萧弋舟冷哼一声。
平儿又恨很道:“虽然,我人小,可我也明白事理呀,杜老儿……呸,太傅,分明是苦肉计,我料想他必到父皇跟前告御状,父皇迟早要打我屁股,这样我吃了大亏了,不如先折腾他几下。”
萧弋舟简直又气又笑,“我几时打你屁股?”
对这儿子他嘴上不饶,心中自知溺爱过甚,不然不能教平儿明明一直养在平和宽厚的祖母和温柔娇气的母亲身边,却长成这么株歪脖子幼苗。
平儿歪头想了想,又道:“父皇,各退一步吧,把太傅换了。”
这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
萧弋舟气笑道:“怎么听都像是我退了一步,你退的一步在哪?”
平儿吧唧嘴:“我还是要个太傅的。”
萧弋舟道:“那好,给你换了杜太傅。”
换的新太傅是个满腹经纶的习武之人,平儿顽劣不堪,被狠狠惩治了遍,晚间嬴妲心疼地抱起了平儿,将他的伤口被打破的油皮给萧弋舟看,平儿缩在母亲怀里哭,好一副慈母娇儿的画面。
嬴妲泣诉:“夫君,平儿还这么小,怎禁得住打?这太傅怎下手这么狠!我的平儿……”
连城爬起来,小奶手抱住哥哥的胳膊,要替他呼呼,平儿摸摸弟弟小手,大有“日后你莫像哥哥命苦”之意。
一家子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让萧弋舟觉着自己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恶人。
未出之言哽在了喉咙口一瞬。
“如杜太傅一般文弱衰老的,教萧开平欺负了个遍,家中秧苗坏死,赔尽家财,朕已是很过意不去!如今换的这个太傅,与朕是过命的交情,他对平儿子侄视之,自然不会真是恶人,故意寻他不痛快。你倒不如问问这孽障又做了什么事!”
平儿一听,登时哭天抹泪儿地抱住了母亲:“娘亲,他、他说我是孽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