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是在懿贵妃产房外廊下煎的。她呆呆蹲在那看着药炉,听见里头懿贵妃一声一声的嘶喊,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四喜本在外间房里伺候,见帮不上忙,便出来安慰她道:“你不要哭了,你家娘娘从来命大福大,自会没事的。”
兰茹哭道:“可我这个样子,从娘娘身孕之初便没在她身边好好照顾过。如今连那个作恶的姜贤妃都能在里头照顾,又凭什么把我给赶出来!以后这满宫里的人,知道我是个最没用的了。”
四喜好想将她搂进怀里摸摸她的头,可大庭广众之下,他只能叹气道:“你别白白难过了。姜贤妃是瞅准了时机,想借照顾你家娘娘的功劳来抵罪,她不会对你家娘娘不利的。再说,陛下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拿她怎样的。你暂且不要操心了,我日后定会挑个机会,在陛下耳边吹吹风,把这桩旧事再给吹出来。”
他看着点头的兰茹,又默默想道:“没办法啊姜贤妃,你如此在众人前下了她的脸面,那就别怪我在陛下跟前下了你的脸面!”
长夜漫漫,懿贵妃的阵痛一波比一波激烈起来。到了近丑时,昭帝终于被太医们给劝了出去。
他立在庭院里,抬头望向天上明月。今夜星空繁亮,他一颗一颗数着,也不知从头数了多少次。四喜过来轻声道:“陛下,勤政殿那边,钟公子来问这边怎么样了。”
昭帝深吸一口气道:“你叫他过来,也看看咱们新出生的娃娃。照理来说,他可是孩子的小叔叔呢。”
夜半放一个男人进到后宫来,可是大忌。可四喜听着里头懿贵妃撕心裂肺的喊叫,再看看昭帝死死绷着却不停颤抖的嘴角,他哪里敢说一个不字?昭帝这是铁了心认定懿贵妃会母子平安的了。
四喜脑子里也乱哄哄的。方才太医说了,母子情况都甚为凶险。倘若懿贵妃那边真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叫钟离过来陪着昭帝比较好吧?
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压下这不吉利的想法,派人去叫了钟离过来。
接到消息的钟离即刻前往荣熙宫来,不停催促着掌灯宫人“走得再快些”。可走到半路时,却有个人站在阴影里头挡住了他去路,清冷冷说道:“站住!”
钟离听是个气势十足的女声,想是个哪位嫔妃罢,便垂眸拱手道:“恕在下无礼,夜间闯宫。是陛下命在下前来的,还请这位娘娘放行罢。”
那人却不让开:“你叫人退下,我有话要问你。”
钟离皱起眉头:“恕在下赶时间,娘娘请放我过去罢。”
“退下!”那人突然一声冷喝,掌灯宫人吓得一个激灵,自然是听她的了:“是,徐夫人。”说罢便退到了一旁。
钟离也窝不住火了,正要发作,却听见这一声“徐夫人”,他顿时怔住了:“徐夫人?哪个徐夫人?”
月亮从乌云里钻出头来,月光打照在徐夫人脸上,将她面容映得一清二楚:“除了我还能有谁?你可还记得我吗,司寇珉?”
钟离彻底惊呆了。往事如潮水一般上涌心头:“徐海月,是你吗?”
这一回答,便不打自招了他便是司寇珉,想要再改口也来不及了。钟离想,或许也是他根本没想在这个女人跟前掩饰身份的缘故吧。说实话,他知道徐海月在昭帝的后宫里,但二人早已身份有别,他一个“死人”,又如何能肖想皇兄的后妃呢?
徐海月一滴眼泪落下,缓缓向他走来,伸手欲要触摸他戴着面具的脸庞,却被他躲开了。半晌,钟离哽咽出一句:“罢了,我走了。夜露深重,你快回去吧。”
轮椅轻轻转动起来。徐海月呆了半晌再回头,钟离已然不见了。她犹神在半空中的指尖冰凉,还微微带过了一丝钟离身上的药香。
二人这短短的过场很快又被云朵给遮蔽了,阴影中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却不知在那徐海月背后的山石后头,却有个万嘉嫔掩着嘴巴听到了一切。
她今夜失眠,却偶然听到懿贵妃早产的消息,便急匆匆去往荣熙宫,想看一看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想半路上见到徐夫人拦住了一名男子,而那男子,正是之前与她有过几回尴尬照面的人。
她听见徐夫人叫他为“司寇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这名字有何蹊跷,却再想不到昭帝的姓氏也是司寇。万嘉嫔呆呆站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把徐夫人“勾搭”外男的事告诉昭帝——她不在乎徐夫人的生死,但她还记得那人身上的药香味,甚是好闻。她莫名地就有些不忍心。
离开徐海月后,钟离迅速将关于她的一切都压制回内心,强迫自己只一心想着昭帝与懿贵妃。等他赶到荣熙宫时,正听见里头嬷嬷们喜极而泣道:“娘娘生了!生了!”
第45章 小猴儿
“娘娘生了, 是位小皇子!”
“哇”地一声婴儿长啼划破夜空, 整个荣熙宫顿时沸腾起来。昭帝拔腿就往里面冲, 慌得太医嬷嬷们跪了一地阻拦他, 四喜赶上来拖住他道:“陛下使不得呀!现在还不行!”
昭帝刚停住脚步, 里头又有嬷嬷惊恐道:“娘娘她昏过去了!”
这下谁劝也不好使了,昭帝恨不得把门给踹了进去。还是蕊珠跑出来说:“陛下,您现在进去会惊扰到娘娘的!您看您还要踹门, 这要不得, 要不得啊!您别在这里吵着娘娘了, 快出去罢!”
昭帝僵住了腿和手, 就这么呆站了一下下,钟离已经将轮椅转了进来。四喜松了口气, 总算来了个能劝住他的。
“陛下, 还是先到那边屋子去避一避吧,娘娘应该只是累了,并无大碍。”
钟离看见皇兄呆滞模样,有些想笑。好在他的话昭帝向来听得进, 果然去了隔壁屋子等着。呆坐了一会儿, 昭帝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一撩衣摆蹭地站起:“那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说朕会吵着贵妃?她不是都昏过去了,朕还怎么吵着她?”
钟离赶紧过来将他摁坐下道:“罢, 罢, 皇兄可是太紧张了。先喝口茶放松一下。”
外头温贵人端了热腾腾的茶水进来, 也不多说:“陛下, 贵妃娘娘会没事的,您要不先歇下吧,等下还要上朝呢不是?臣妾已经把东两间给收拾出来了。”
她是个面容婉丽、淡然如水的女子,语声也是极其温柔的,说起话来能叫人不自觉地心情平和起来。昭帝顿时有些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竟紧张到有些失态了。
“不必了,你先去歇息吧,朕就在这里守着。”
昭帝拒绝了她,温贵人也并不失望,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遂婉婉道声“是”,便退了出去。
温贵人只不在了这一会儿,外头又人仰马翻起来。温贵人为着自个儿并没有生育经验,怕闯进里头只会添乱,便一心一意在外头料理着,是以才能保证里头安心生产。这会儿她已疲惫至极,但还不肯去睡,仍旧强撑着精神理事,竟是一句也没在昭帝跟前提自己的功劳。
四喜是个最帮不上忙的,却将所有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呢。见温贵人如此,他暗自点头道:“陛下需得知道温贵人的苦劳才是,待我等下进去向他提一提,顺便再说一说这两日姜贤妃的事罢。”
谁知等他进了屋子,却看见姜贤妃正进去了跪在昭帝面前哭泣道:“陛下,请恕臣妾的罪吧。都是臣妾不好,才导致娘娘生产受苦的。”
昭帝本眯着眼睛撑额打盹,听此又张开了眼睛:“什么?”
姜贤妃拿帕子拭泪,楚楚可怜道:“昨日晚上,臣妾到清云阁看望贵妃娘娘,不想重云做错了事。臣妾怕她惊了贵妃的胎,就训斥了她几句。结果臣妾因心系贵妃,将话说得重了些。当时徐夫人和宁才人也在,重云那丫头想是羞愧至极,竟在贵妃跟前一头碰死了!”
昭帝直起身子来拍桌怒吼道:“怪不得她说要搬离清云阁!你是怎么管教的重云,竟做出这种事来!”他实在后怕,她那时已不大好了,若真在挪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那还了得!他还记得懿贵妃当时死死抓住他肩膀汗泪合流的样子,真是吓得他手抖腿抖浑身抖。
姜贤妃以帕掩面道:“都是臣妾的错!纵然臣妾在这里竭尽所能照顾了贵妃一宿,也难逃罪责。请陛下降罪吧!”
昭帝听此,果然说不出话来了。姜贤妃的确在里头忙了一宿,她曾带着一手血水进进出出许多次,众人皆都瞧见了。有嬷嬷劝她离了这里,免得弄脏了衣裳,她还摇头说:“懿贵妃就是我的姐姐,做妹妹的怎可在姐姐生产时不帮忙照看呢?”众人纷纷称赞她贤良,真担得起“贤妃”一号。
昭帝头疼,捂着额头道:“罢了,你也辛苦了。你下去吧。等贵妃安好了,你们都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