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檬扁扁嘴,站起来就要出门去。
“你们为什么要来救我……”蒋雨辰的嘴唇动了动,小声说。
李珍檬一愣。
蒋雨辰垂着眼,手里揪着被子,声音轻得像从嘴角溢出来:“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跑……为什么要来救我……”
李珍檬皱了眉头:“逃跑?你都被他们揍晕了捆上了,你还想怎么逃跑?”
她折回到蒋雨辰床边,站着看她;但对方一直低着头,于是她又坐下来,凑到她面前。
“怎么可能不来救你,我看到你发的那排表情,一下子就觉得不对劲了,虽然你父母说,你之前——”说着,李珍檬突然明白过来,蒋雨辰说的“逃跑”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指望靠这次绑架……让你‘不用上学’?”李珍檬看着她说,“就像你去参加海选一样?”
蒋雨辰不说话。
李珍檬也停下,吸了一口气:“我理解你当初去参加海选的原因,但是光为了——”
“你理解个屁,”蒋雨辰突然开口,“你像我一样被脑门上贴着试卷推到家门外站过吗?像我一样一个暑假没出大门,每天五套试卷轮流做?我考个全班第一,我爸妈问我为什么不是年段第一,考个年段第一,他们说这分数比上一次考试的差多了,是不是其他人都考砸了让我捡了便宜——你呢?你考个全班第一,怕是能让你爸妈夸上三天,你拿什么理解我?靠联系上下文分析段落大意?”
这一次是李珍檬不说话了——没话好说,确实如此。
“我不想再被家里关着,所以去参加海选……结果跑到哪里不是火坑?在学校的时候被爸妈按着学习,一天天的盯成绩排名,盯分数涨落;做了偶像,还要盯票数,盯流量,盯渠道资源……你不盯,制作人经纪人同队的队员天天替你盯!名次差了要被骂,名次超过前面的,要被那一家的粉丝骂!我考年段第一的时候,可没被排在我后面的人骂过全家!”
“你上次也说,想想做偶像也很辛苦——你又没做过,你以为的辛苦是多辛苦?每天起早摸黑地练歌练舞,嗓子哑了脚扭了还不能请假,还要时刻提防着有人给你下绊子……粉丝的提问不能多说,记者的提问不能多说,下了台队友和你聊天,也不能多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有没有开着录音录像?说错话了是自己没长脑子,活该去死;就算什么都没说错,人家剪辑一下掐头去尾,发上微博,马上让你被揪着全网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稍微抱怨几句,就有人拿‘能给粉丝带来幸福’这种日产鸡汤来糊弄人……那我呢?我就活该做米老鼠皮套里的那个人,唱歌跳舞扮丑逗人开心?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有什么错?”
蒋雨辰一气说完这些话,闭了嘴,不再开口。李珍檬想解释或者安慰几句,但又有什么话好说?
蒋雨辰自己也明白得很,哪用得着她废话。
何况就算要安慰,怎么安慰?联系上下文阐述中心思想?
她就只能默默坐着,也低了头,手指揪起自己的裤子,好像那块布料上能揪下话来。
静了一会儿之后,蒋雨辰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跟你发脾气,只是这些话憋久了——”
有人敲了两下门,然后拧动了门把。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李珍檬立刻从床边站起来回过头,看到林落焰从外面走了进来。
“……林老师。”蒋雨辰也毕恭毕敬地叫了他一声。
“林老师你也做完笔录了吗?”李珍檬问。
林落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病床边,看看李珍檬,又望向蒋雨辰。
“绑架犯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先是外来务工,失业之后就成了盲流,”林落焰说,“大概是为了弄点回乡过年的钱,才盯上你——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你的粉丝。”
蒋雨辰“噢”地点了点头。
“这几个都是穷乡僻壤出身,说起来还一口一个惨,说是真的没钱了,想过年给孩子买身新衣服,给父母买药看病,”林落焰说着,哼笑一声,“穷就去挣钱,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什么活不能干?我看他们纯粹是又懒又坏,不想工作,只想天上掉钱。”
说着,他朝蒋雨辰一望。
“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也跟他们差不多。”
李珍檬一愣,她看见蒋雨辰脸色都白了。
这个人又要搬什么歪理邪说??李珍檬简直想跳起来喊直男闭嘴。
“他们不想吃苦受累地工作,于是选了一条自以为是捷径的路——跟你不想继续被父母管教而去参加海选,不想继续做偶像又回到学校……有什么区别吗?”林落焰说。
“……怎么没有区别?这根本就不能拿来比吧!”李珍檬忍不住替蒋雨辰开口,“绑架是犯法的!做偶像犯什么法了?也没有伤害别人啊!而且蒋雨辰哪里懒?比……比我勤快多了!”
但林落焰没有理她,目光朝蒋雨辰一划。
“你既然选择成为偶像,那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是这个选择带来的代价,都是你要承担的代价——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林落焰说,“你练舞到半夜,人家也未必比你睡得早;你唱歌到失声,人家说不定吃了药才刚好起来——你那点努力算什么?不过是做好了分内事。做偶像是你自己选的,你又说什么‘活该’?你后悔的不过是这工作没你想的那么轻松——就像现在在警察局里的那些人,他们最大的懊悔不是违法犯罪,而是遇上了我。”
……刚才说的那些话都被他听见了!李珍檬皱了眉头。
“有句话叫‘众生皆苦’,”林落焰说,“这世上,但凡想要活得好看些的,谁不努力?”
“那努力还有什么用?”蒋雨辰说,“反正众生皆苦,努力了还是苦。出了这个坑还有另一个坑,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在坑里躺着了。”
“是,努力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林落焰说,“它的意义来自结果。如果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了很久,却连一分都没提高上去,那还是别哭哭啼啼地告诉别人,‘至少努力过了’——你的努力除了证明你笨,什么用都没有。”
蒋雨辰没有说话,但很不服气地咬着嘴唇。
“努力和逃避的区别在于——你还会被同一个麻烦折磨多久,”林落焰说,“你从学校逃去娱乐圈,又从娱乐圈逃来学校,就像一只疲于奔命的兔子,跑来跑去,背后沾着的还是那几颗苍耳。现在你发现逃不掉了,苍耳还越滚越多,越滚越大——于是,只能寄希望于绑匪从天而降了?”
林落焰笑了一声。
“……所以我去解约就行了吧,”蒋雨辰瞪着他说,“是,我什么问题都处理不好,学习工作都是一团乱,只会找借口逃跑!那我不做偶像了,从根源上解决一个问题!”
“如果你做偶像只是为了逃避学校的话,确实可以解约了,”林落焰说,“不喜欢的工作,干着只是折磨自己。”
病房里安静下来,蒋雨辰没有接话。
李珍檬看看两人,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紧接着,病房的门被一把推开。
“没事吧,雨辰?”“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哪里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