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叫得上名字的同学几乎都在了。只是蒋雨辰今天有事不能过来——她已经从团里单飞,正在奔波宣传自己的首张个人专辑,手头还有两部网剧同时在拍,还有学校论文等着要交;李珍檬上周在网上和她聊天的时候,她半小时里刷了四十多个小黄人,除了[暴躁]就是[心累]。
不过,她的事业和学业眼下都在飞速上升阶段……所以目前的这些“忙”,未来必定会有结果的吧——李珍檬是这么想的。
突然觉得被谁一盯,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对面的圆桌边,有一对眯起的凤眼正在打量自己。
……哦,这个人也来了。
两人上一次见面差不多是半个月前的事——和这一次(单方面)吵架的持续时间相同。
哼。
李珍檬立刻把脑袋一别,和旁边的小组长说话了。
稍微聊了一会儿之后,剩下几个零零落落的空位也被陆续填满,班上的大家都到齐了。虽然眼前这些年轻人和李珍檬记忆中的形象相比,有人胖了,有人瘦了,有人长高了,有人晒黑了,有人留了长发,有人烫了小卷……但他们一说一笑一动起来,立刻被打回原形;李珍檬感觉自己像看到一群半大屁孩,穿着爸爸的西装,涂了妈妈的口红,正在认真地扮演大人。
她忍不住就要“噗嗤”一笑,但又转念一想——说不定别人看自己也是一样。
然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了,每个人的杯子都被倒入不同颜色的饮料,大家笑笑闹闹地准备开吃,仿佛回到7年前那次集中复习会。
——班长咳嗽一声,站起来了。
大家纷纷配合地住手住嘴,突然有人带头鼓掌,于是更多掌声响起,弄得班长又红了脸,苹果肌闪闪发光。
“好了好了,别闹别闹,”班长连连摆手压下掌声,然后抿抿嘴,开口。
“当年同坐寒窗边,如今共聚暖桌旁——这是咱们高一(18)班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会,”班长说,“谢谢在座的各位老同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大家相聚。”
这番发言实在是老气横秋得堪比结业大会,李珍檬措不及防地被吓得手里一抖,洒出几滴可乐来。
班长的开场白说了大约2分钟,除却最开始的脸红之外,接下去的每句话都说得老练稳重,稿子也写得面面俱到。李珍檬起先还有些意外,其他同学也在窃窃私语——这小圆脸竟然不是当年那个靠卖萌博取同情和支持的小圆脸了?
她朝小组长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对方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凑过来小声说:“听说班长毕业后就要继承家里的公司啦,不过他爸要他从最最基层的销售岗干起——所以他现在在各种意义上的锻炼吧。”
李珍檬“噢”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他在电话里的语气跟推销员似的。
再一想想,7年没见,大家也确实该有些长进,有些变化了。
连她的窗帘都不是小猪佩奇了呢。
然后同学会正式开始,被班长这么一带,大家也像模像样地互相碰杯,边吃边聊。虽然以前在校的时候,彼此之间可能并不是关系多紧密的朋友,但7年不见,就算是当年教室里的一颗仙人球,看起来都能显得格外亲热。
桌边“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就像7年前的自习课。
李珍檬瞄了一眼手机备忘录——二十多个话题已经整装待发,随便哪一个都有实力掀起一阵热议高潮;于是她微微一笑,直接开口:“说起来,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校园传说——”
“你还惦记校园传说呀,都是骗人的!”出师不利,旁边的人马上拐了她的话头,“李珍檬你大学是学什么的?哎我那个倒霉专业,填志愿的时候是大热门,我走了狗屎运才擦着线进去,没想到四年都没学完,这玩意就成夕阳产业了!”
李珍檬一愣,刚要回答,另一个人已经顺着他说了下去:“那不如考公啊,旱涝保收!”
“就算考上了,谁知道要在基层蹲几年呢!”
“你至少能考,我的专业还不对口,想进都进不了!”
“我倒是拿到公司offer了,但是行业不景气,不知道会不会实习完了就把我踢了……”
“那你岂不是只能回家继承万贯家产?”
……
李珍檬进门时的那股高兴劲,夹在左左右右的讨论声里,渐渐有些低落下来。身边的人聊得越热闹,她就越有种挡不住的失落,仿佛自己和屋子里的其他人坐在跷跷板的两头,他们在那一头翘得越高,她在这一头落得越低。
……没意思,李珍檬想。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捏了人设练了表情地跑到这儿来,可不是想和老同学们热烈讨论通货膨胀,国考真题,还有社保校招公积金的。
等到主菜上来的时候,李珍檬已经从背景音里知道了唐卿卿马上要作为交换生去美国,萧云拿到了世界top2的音乐学院的offer,叶黛和门当户对的豪门少爷订了婚(这件事还短暂地上了一下微博热搜),陈俊文在备考教师资格证,目标是高中老师,蒋子迪一边死磕二级注册建筑师,一边忙里偷闲地开了自己的小公司——运营一年,没有赔钱。
大家都很好,也许就像7年前的他们所设想过的那样好。
李珍檬坐在快要沉到底的跷跷板上,高仰着脖子望着那一头的年轻人们,这样想道。
她又下意识地转头,朝旁边的桌子瞥去一眼。
段响剑握着一个小杯,微微垂下视线,不知在看什么。旁边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抬眉轻笑,说上几个字——反正不管他说了什么,周围的人只会高呼“大哥”。
哼。
……不过,7年前的时候,他眼中的将来是什么模样?
李珍檬忍不住这样想。
上一世的时候,他活过了数倍于此的时间,习惯了以十以百去计算岁月;相比之下,这寥寥几年的学生生涯,实在是短得像兔子尾巴上的毛——才轻轻一碰,兔子就一溜烟地跑了。
也许在他看来,凡人几十年的生命也太过短暂仓促,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年轻人的迷茫和犹豫——毕竟这一世太短,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哼,老东西。
李珍檬在对方转头之前飞快地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李珍檬你呢,”旁边的人突然问她,“你也要毕业了吧?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
李珍檬筷头一顿,仰起脸,朝刚刚问她的那个女孩子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卡帧。
“就……考研吧,”李珍檬说,“暂时没打算工作。”
马上有人很老练地接过话茬:“对嘛,现在经济形势不好,还不如多读几年书,躲过这一波,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