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低声道:“我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不要走,不要走。”
每一次见她,他要等上许多个日日夜夜。几乎是他所有的期待和盼望,为了这一面,裴川可以忍受无尽的孤独。
他不想惹她难过,天知道他多想对她好。
可是很多东西,她无法正视,却是他心中的顽疾。
贝瑶也舍不得走,她每次见他,和他等待了同样久的时间,他们见一面不容易,经不起吵架。她带着女儿家的鼻音:“那这次原谅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不然不原谅了。”
他低声说:“好。”
她这才伸出嫩生生的胳膊,抱住男人脖子,小脑袋在他脖子处蹭了蹭:“你怎么这么气人。”
他抿唇不语,轻轻摸了摸她头发。带着她不懂的珍惜与难过。
他轻轻吻她头发,贝瑶觉得有些痒,破涕为笑。
然而她时而好奇心比较重:“你刚刚为什么生气难受?”
裴川在她面前其实鲜少生气的,他很会迁就人。他说伤人的话,肯定也是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裴川不愿骗她,可是在她面前,又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谈起残缺与欲望。
他只是沉默不语。
贝瑶想了想,她小声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穿,你觉得不好看的话,我就不穿了。”
他喉头干涩,轻声道:“不是,很好看。”
到底还单纯,她得了夸奖,就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欢喜道:“你也好看。”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最好看。”
他笑了笑,心中怜爱难表。
他夸她是出自真心,她看他只是因为情感作祟。他现在这个落魄样,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小姑娘一声好看。
裴川不会以自己的情况来要求她。
每个人只年轻一回,他没有办法陪她走过青春的风霜雨雪,但他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因为他顾忌什么。
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她,男人胸膛宽阔,哪怕两年牢狱之灾,也没有办法抵消先前多年的拳击锻炼。
他肌理结实,抱着她一同坐在轮椅上。
说实话,贝瑶有些新奇。
她并不记仇,也不容易生气,生完了气,更加热爱生活中让人开心的地方。
这个男人敏感,他小时候坐轮椅被她看见了,脸上都会不悦,现在抱着她一同坐在轮椅上,对他而言是很大的让步了。
她脸颊埋在他胸膛,忍住了欢喜和羞涩的笑。
“探监”时间过去,贝瑶不得不离开。
裴川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他第一次有些难言的忧虑。
~
成铮海说:“裴川,有心事?”
“没有。”
“得了吧,你小子,朝夕相处也快三年了,你今天敲代码停了十多次。也别把我当外人,我犯的错比你严重多了,还得在里面待个十来年呢,不会把你这点破事说得天下皆知。我算算,你明年就要出去了吧,今年都第三年了。”
现在算是“放风时间”,裴川并不喜欢和人交流,然而今天他思虑太过繁重,看着这位为了女儿进监狱的前辈,他开口道:“我怕我给不了她未来。”
成铮海说:“话不是这么讲啊,你说你,我们这种搞生化的,穷都穷不到哪里去。你是干嘛的啊,电子科技和软件开发啊,未来的时代是信息时代,你脑子那么好用,简直是个移动金库,给你家小姑娘造座金屋都没问题。而且你还会搞科技,那出去妥妥的科学家啊。”
成铮海见裴川沉默,又道:“你看看现在这些年的大学生,除了书本知识会个啥?他们想当科学家啊,得读完本科,还要读个研考博士之类的,期间不停发表论文,取得一定的学术成果,才配得上科学家称号。你呢,四年实战,你造出来多少东西,你清楚,国家也清楚,你出去和同龄人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裴川看了他眼,咬牙,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主要是,要娶一个人,过日子总得有……有夫妻生活吧。他能给她最纯粹的爱情,宠她一辈子,可是对他来说,脱下衣服裤子,比让他去死都难。
童年的事像一个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小小的他坐在门外,母亲和父亲在房间吵架,他亲耳听到那个最亲的女人提起他残肢时的恐惧。
裴川是蒋文娟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这个最亲的女人都害怕恶心他,何况是瑶瑶呢?
四岁的时候,裴川总相信蒋文娟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男子汉不哭,长大了腿就会长回来,重新变得完整。可是稍微再大一点,他也就明白了,这辈子都只能这个样子。
他可以练拳,练肌肉和身材,然而残肢部分哪怕天天按摩,也会萎缩难看。
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丑陋不堪,又怎么给漂亮天真的小姑娘看。
瑶瑶不懂这些道理,成老前辈作为一个正常健全的男人,和妻子在一起时也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们都不懂他的挣扎和痛苦。
然而裴川今天看见贝瑶,除了惊艳,就是年少时那些错乱香艳的梦境,和醒来无比痛苦的羞惭。
娶了一个人,要对她一辈子负责,光给爱有时候是不够的。
可是这些心事,究竟对谁讲才合适?到头来只能一个人忍受钝刀子割肉的痛苦。
裴川放不开手,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只顾眼前的利益和快活。
这也是他从来不碰贝瑶的原因。
若她有一天明白了,他连正常生活都不能给她,就知道他有多糟糕。越爱顾虑越多,甚至怕她露出一点异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