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她勒马停步,弯弓搭箭,于百步之外,一箭穿心。
自此,皇都的百姓见了她,无人再敢直呼她名姓。私底下议论起来,也都是尊敬地道一声云家大小姐。
深宫是最能磋磨人性子的地方。时间久了,她险些忘了,入宫之前,云家暗线都是她与父亲一同经营的。
云家安插出去的暗子,临行前都是由她亲自相送,那些人跪地俯首,在漫漫风沙中含着泪对她发誓——
“属下誓死效忠大小姐。”
云青枝慢慢地松开手中的茶盏,抬眸看了宋栖迟一眼。
“在宫里待的久了,确实忘了许多事。”她弯了弯唇角,轻轻笑了下,“不过……多谢你提醒了我。”
她掀开毯子从榻上下来,吩咐灵音道:“替我更衣吧,我要去趟明晖殿。”
灵音应了一声,连忙抱了衣裳过来。宋栖迟又坐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朝她屈膝行了一礼:“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等等。”云青枝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宋栖迟回过头来,“娘娘还有事?”
“听说……昨夜是你把姜太嫔的画像救出来的?”
宋栖迟愣了愣,她没想到云青枝会问她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道:“其实,是云大人拼死把画扔到了安全之处,不然我进去的时候,那幅画早就烧成灰了。”
云青枝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慢慢收回了视线,抿唇道:“等崔家的事了结了,我会求一道陛下的旨意,让他准我离宫。这么些年,陛下受过不少的苦……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会变得开心。所以,宋栖迟,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第67章 守棺 “让她亲口认罪。”
宋栖迟愣了愣, “娘娘……要离宫?”
“嗯。”云青枝转头对着铜镜,声音淡淡, “这宫里头太拘束,远不如宫外逍遥自在。”
宋栖迟默默地点了下头,轻声道:“娘娘有自己的打算,臣妾惟愿娘娘一切顺遂。”
云青枝没再说话,她便转过身,继续往外走。推开殿门的那一刻,云青枝突然站了起来,再次喊住了她。
“以后,你就叫我青枝吧。”她轻轻笑着, 停顿片刻, 又添了一句,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话。”
“好。”
宋栖迟回以一笑, 眼眶微微发红,连忙快步走出殿外, 轻轻关上了身后的门。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像一声渺远哀伤的叹息。
她深吸一口气, 缓缓走下石阶, 朝候在不远处的蕙女官走去。
蕙女官的眼睛红红的, 像是刚哭过的模样,宋栖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娘娘!”蕙女官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哽咽道, “奴婢恳请娘娘替太嫔做主,太嫔她……”
宋栖迟赶紧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柔声道:“姑姑别急, 慢慢说。”
蕙女官缓了口气,这才稍稍冷静了些,把方才云姨娘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宋栖迟听完,不由得皱紧了眉:“如此说来,这云姨娘岂不是间接害死了太嫔?而且她非但不知悔改,还利用云大人与太嫔的旧情进了云府。她还害死了云贵妃的母亲……”
蕙女官急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宋栖迟沉吟半晌,忽然开口吩咐道:“云姨娘这会儿应该还没出宫,你快去把她拦下来,就说陛下吩咐,让她今晚留在宫中为云大人守棺。”
蕙女官犹豫了下,小声道:“可是陛下并未下过这道旨意……”
“无妨,陛下若是问起来,本宫自会向他解释,你只管按本宫的吩咐去办就是。”
宋栖迟望着宫门的方向,轻声说道:“本宫今晚……要让她亲口认罪。”
*
明晖殿。
今日朝堂上的气氛异常沉重,文武百官垂首分列两侧,皆神色哀戚,低头不语。
崔凛瞧着没人说话,便轻轻咳了一声,大步上前对裴溪故行了一礼,开门见山地道:“臣知道陛下在为云大人之死伤心,但眼下还是国事要紧。不知陛下……打算把云家暗线交给谁来管呢?”
裴溪故皱了皱眉,冷声道:“此事以后再说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办好云大人的后事。”
“陛下此言差矣。云家暗线乃我楚梁之利器,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早做决断。”崔凛唇边含笑,不慌不忙,“恕臣直言,如今朝中,最适合接手云家暗线的,就是崔家了。”
裴溪故冷笑一声,“崔将军,外头的传言想必你也听到了。如今百姓惶恐,崔家若是识相,便该让权避嫌,而不是在这里跟朕说这样的话。”
崔凛连忙辩解道:“吴大人虽然精通占星之术,但难免也有出错的时候,崔家世代为国尽忠,怎会为楚梁带来血染山河之灾。就算百姓议论,那也不过是流言而已。”
“但如今皇都百姓人人惊惶,皆因崔家而起。为安民心,朕已决意要收回崔家所执兵权,让崔家迁往淮安僻静之地。这样,崔老将军也可安心养老了。”
崔凛咬了咬牙,蓦地抬高了声音:“可是除了崔家,臣实在不知还有何人能承继云家暗线。还请陛下为大局考虑,三思而行啊!”
他话音将落,周围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那些人声音虽小,但裴溪故却听得清楚,大部分人都在附和着崔凛所言。毕竟经营暗线不是件小事,除了崔家的百年基业,的确没有旁人可以接的住这个担子。
他眉心轻拧,手指重重地磕了下桌面,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暂且把此事搪塞过去。
一片嘈杂的低语声中,沉重的殿门忽然被人缓缓推开。
纯净的天光落进昏暗的殿内,冷风挟着薄薄的雪花,拂过低矮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