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钰的脚步顿了顿,并未立刻跨过门槛,而是沉声问道:“胡大夫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于妈妈垂眸掩住一划而过的心虚,借着行礼的姿势垂首,不让怪异的脸色暴露:“不知道呢,奴婢明明派人去请了。”
她的确派人去了,只不过——
“哎呀!于妈妈于妈妈!不好啦!胡大夫出事了!他来不了!”一名丫鬟神色匆匆地跑来,喘着气禀报。
于妈妈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继而忧心忡忡地道:“啊?胡大夫来不了啊?那怎么办呀?小姐的病情是一下也耽误不得呀!”看向诸葛钰,满脸哀求和惊惶,“世子爷!您……您救救小姐吧!”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泛起丝丝不耐,缓缓地眨了眨之后,他问向那名上气不接下气的丫鬟:“胡大夫出了什么事?”
丫鬟把胡大夫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诉诸给了诸葛钰:“胡大夫从昨晚入夜后就不舒服,上吐下泻,好像是吃坏肚子了,他自己抓了药也熬了药,可仍是折腾了一宿,今天浑身无力,连床都下不来!”
她没撒谎,胡大夫瘫在床上,跟活死人似的,把她吓坏了!
诸葛钰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丫鬟的神色,待到她说完,他知道她并未撒谎,按理说,胡大夫是医者,平日里的饮食格外小心,不该出现吃坏肚子的情况……
他冷冽的目光倏然射向了于妈妈!
于妈妈的太阳穴突突一跳,又将身子福低了几分:“奴婢……奴婢也不清楚……或许……或许是昨晚吃太多了吧,世子爷您昨晚临走时吩咐胡大夫把饭菜吃完,那满满一桌子菜……”
她们没有对胡大夫下药,一桌子荤菜全部下肚,胡大夫这文弱书生扛得住才怪?但这事儿怪不到她们头上啊,谁让世子爷开了金口呢?她们只是非常严格地执行了世子爷的一句敷衍之词罢了。
诸葛钰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一直紧紧地蹙着,此时听了丫鬟的话整张脸都恨不得皱成一团。他冷冷地看了于妈妈一眼,淡淡地道:“自己去泡寒池。”
里边的文鸢闻言,忍住疼痛,拼命挤出几句话:“表哥,不过是治病而已,你怎么就是不看?我们明明是……”
“我跟你没关系!”厉声打断文鸢的话,诸葛钰愤然地甩袖离去!
回了紫藤院,水玲珑像往常那样笑着迎接他,与他一道用膳,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上官虹的话不是没引起水玲珑的重视,但水玲珑在等,等这个男人主动开口。直觉告诉她,诸葛钰和诸葛流云吵架,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为她。
诸葛钰看着妻子温柔贤惠的模样,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最终咽进了肚子。
冷幽茹怀孕,府里的中馈便交给了水玲珑,账册一箱一箱往紫藤院搬,水玲珑方知原先冷幽茹让她算的帐简直是冰山一角。
她和冷幽茹都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交接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也没有出现下人蓄意滋事,挑衅或质疑她权威的状况。一切比起尚书府当家的日子,累了很多,心却宽慰更多。
又过几日,就在水玲珑以为府里真的海晏河清的时候,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撼了王府:昭云得了天花,病情非常严重,好在小丫鬟机灵,发现得非常及时,这才杜绝了天花在主院蔓延的危险。眼下,昭云已经送到庄子里养病,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天花是传染病,昭云又并未与外界有所接触,得上这种病实在是匪夷所思,冷幽茹安心养胎,一切事宜交由水玲珑去查,水玲珑命人仔细搜查了昭云的房间,发现了一匹不是经她手发到昭云那儿的锦缎,据小丫鬟禀报,是湘兰院送来的。
那名小丫鬟是中午领膳食的途中遇到了送锦缎的人,那人一直低着头,小丫鬟没细看她模样,只听得她说湘兰院送给昭云小姐的一点儿心意。昭云是王爷的女人,往日里巴结她的人不少,便是甄氏也逢年过节不忘捎上她的一份礼物。小丫鬟未作他想,便将锦缎收了。
枝繁想着前几天还和昭云拌嘴,转眼昭云就生死未卜了,天花这病她听过也见过,从前被人贩子带着东奔西跑找买主的时候,便有几名同龄丫鬟得了天花,人贩子二话不说……就将人锁紧了黑屋子,若干天后,人全死光了,人贩子又一把大火烧掉屋子……
枝繁吓得眼泪直冒:“大小姐,他们……他们会不会也烧了昭云?”
“不会,天花是传染病,但也不是瘟疫。”水玲珑提笔在册子上做了批注,翻开一眼,又道,“何况是送去她老子娘都在的庄子,有人照看。”
谈起这事儿,水玲珑不得不给昭云点了赞,当初老夫人打算利用昭云爹娘威逼利诱昭云以美色诱惑王爷,哄王爷出动人脉将水沉香救出冷宫,昭云却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求王爷将她老子娘要出了尚书府。这样的胆识和聪慧,可惜是女子。
枝繁心里稍安,渐渐平复了情绪,用帕子抹了泪后,又道:“大小姐,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吗?谁看昭云那么不顺眼啊?”
水玲珑摇了摇头:“不是看昭云不顺眼。”
那缎子虽说是送给昭云的,可昭云在名义上是王爷的女人,又与王爷同住一个院子,在外人眼里指不定认为她多得王爷宠爱呢,所以,昭云染病,第一个被传染的是王爷,第二个便是怀了孕的冷幽茹。
但一匹缎子而已,能说明什么?小丫鬟根本看不清对方模样,即便看清了,依照心在的检验手段也查不出缎子上是否携带了天花病毒。
水玲珑看着枝繁,难得地宽慰了一句:“天花病毒也不是不能治,庄子里请了大夫,药材也是最好的。”
枝繁含泪点头,顿了顿,又道:“奴婢可不可以去庄子里看看昭云?”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
水玲珑的眸光一凉,冷声道:“当然可以!不过去了你也别再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她是贴身丫鬟,万一她也带了点儿天花病毒,哥儿和姐儿岂不是也面临被传染的危险?
枝繁一噎,在前途和友情之间,这一次她选择了前者。
水玲珑却翻着二房的账册,陷入了沉思。
“大小姐,表小姐求见。”突然,门外传来了叶茂的通传。
水玲珑淡淡地道:“进来吧。”
不多时,文鸢微笑着步入了房内,她有很严肃的话题要讲,可她明白谁也不乐看谁板着一张脸,所以,进门之前,她特地调整了一下表情。
枝繁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刚哭过,话里还有哽咽之音:“表小姐。”尔后去往茶水间准备茶水。
文鸢诧异,杏眼圆瞪道:“表嫂,枝繁怎么了呀?”
水玲珑招呼文鸢在铺了凉垫子的冒椅上坐下,道:“没什么,昭云染了天花,她心里不舒坦,从前和昭云关系挺好。”
“哦,这样啊。”文鸢的笑容慢慢收拢,眼底浮现了一丝凝重,“说起昭云染天花这事儿,表姐你觉不觉得蹊跷?”
水玲珑狐疑地挑了挑眉!
文鸢就道:“表嫂啊,我原先没听说过昭云,是这次她们说府里有人得了天花,为防止病情传染,每间屋子都熏了陈醋,我细问之下才知道王爷竟然在院子里纳了一位如花美眷。”
这时,枝繁奉了茶过来,一杯蜂蜜枸杞是水玲珑的,一杯冰镇山楂蜜露是文鸢的。
水玲珑端着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看了努力证明自己和昭云没有交集的文鸢一眼,淡笑道:“昭云在主院住了那么久,表妹原来没听说过啊。”
文鸢闻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表嫂,你……你是在怀疑我撒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