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想了大半天,眼看谢翎带着她拐过几条街,两边的店铺景象都有些熟悉了,谢翎突然停下脚步,道:“阿九,就是这里了。”
施婳倏然抬头望去,只见一座高门大宅正屹立在前方,左边是酒楼,右边是茶馆,正对面是将军府,眼熟得不得了。
施婳声音都有一丝及不可察地颤抖:“这就是皇上御赐给你的宅子?”
谢翎点点头:“是这一座,怎么了?”
施婳心里简直是震惊无比,盯着眼前这座宅子,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座宅子不是在宣和三十四年的时候,御赐给了太子李靖涵?
施婳之所以对这座宅子印象深刻,正是从太子李靖涵那处听来的,那时候已隐约有了太子失去圣宠的传言了,恭王声势如日中天,几乎有与东宫并驾齐驱的架势,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中秋节到了,皇上高兴,御赐一座宅子给了太子李靖涵,这本来是一桩好事儿,但是没成想,太子大怒,在府里发作了好一通,施婳这才得知,这宅子还有一个凶宅的名头。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巧,宣和三十六年,太子被废了,宣和帝驾崩,留下一道遗诏,恭王继位,将废太子李靖涵贬去蛮荒之地做藩王,并且此生不得踏入京师一步。
废太子李靖涵一个没想开,就点火自焚了,这凶宅倒是名副其实。
可施婳万万没想到,如今皇上竟然把这座宅子赏给了谢翎,他想做什么?
施婳急剧地思索着,当初太子拿到这宅子之前,前一个主人到底是谁?
任是她想破了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谢翎唤了她一句:“阿九,怎么了?”
施婳回过神来,心里五味杂陈,摇摇头,道:“没事,这宅子看起来好大,我们住得了么?”
谢翎道:“无妨,我们只住其中一个小院子,其余的不去管它,任它荒着便是。”
施婳点头,如今看来,只有这样了。
谢翎带着施婳进了宅子大门,随手将门合上,发出吱嘎一声,在夜色中远远传开去。
这个宅子确实很大,谢翎在门房处寻了一个灯笼点上,仔细叮嘱道:“阿九,你跟着我,别摔了。”
施婳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庭院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夏夜的虫子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鸣叫,细细的,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小曲子。
转过游廊和小径,走了好长一段路,谢翎才在一个院子前停了下来,说了一声:“我们到了。”
他说着,便伸手将院门推开,进去的第一眼,施婳便觉得这院子的布局有些眼熟,倒是有几分像是苏阳城的那个院子。
只不过这个院子是二进的,谢翎打着灯笼进去,一边随口问道:“阿九,你还回苏阳城吗?”
乍闻这一句,施婳便听出了他声音中隐藏的几分紧张,分明是十分不愿意的,但是又不得不问,她心中不免有些想笑,故意道:“过些日子吧。”
谢翎的脚步顿时止住了,他转过身来,灯笼昏黄的光芒就落在了他的袍子下摆,他声音里有些紧绷,难得地还有点着急了:“你还回去?”
第 118 章
“你还回去?”
施婳无辜地道:“悬壶堂还需要人手, 我自然得回去, 再说了,过日子得要钱花用,我得赚银子来。”
谢翎紧紧抿着唇, 想说什么, 又竭力忍住了, 他不再跟施婳争辩,转过身, 拎着灯笼闷头往院子里走。
灯烛次第点亮起来, 将院子里的黑暗一寸寸驱散,逼至角落去了,自打进了院子,谢翎就没有说过话,直到施婳将行李收拾妥当了,他才进了屋子里来, 手里拿着什么, 全部放在了桌上,道一声:“阿九。”
施婳转过身去,只见那灯烛之下, 摆了数十枚银锭,还有一个小锦袋, 里面约莫也是银子, 粗略一看,隐约有四五百两之多!
谢翎抿着唇, 道:“有些是我去年中举人时,官府发的银子,其余的是我中了进士之后的赏赐,都在这里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望着施婳的眼睛,道:“阿九,我如今已是翰林修撰,每年俸禄有二百两,已经足够养活我们了。”
谢翎顿了顿,又道:“若是还不够,再过三年又是乡试,我设法请调去临省做学政,总是有些入账的。”
施婳简直惊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方才无心一言,短短的时间里,谢翎已想了这么多,还是说,这些他都早已经做了详细的打算?
施婳正愣怔间,却听谢翎认真地向她道:“阿九,我如今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日后,必不会让你吃苦了。”
不等施婳说话,他继续道:“我算了算,若是能调去做学政的话,一年至少能有五六千两银子的入账,这是在翰林院里都公认的,学政三年一次,之后我再试着看能不能进入户部……”
他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打算和谋划,施婳越听越是心惊,这怎么……听着好像是奔着贪官的路子去了呢?
她震惊得目瞪口呆间,忽闻谢翎叫了自己的名字,施婳下意识答应一声,却撞入一双幽深如海的眼中,少年望着自己,低声道:“阿九,你别离开我,不回苏阳城了,好不好?”
施婳被那样恳切而隐忍的眼神盯着,就像是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似的,她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口,道:“好……”
谢翎得了这个字,就仿佛听见了什么天籁一般,一双眼睛都发亮了,露出了笑容来。
是夜,施婳在屋里睡下了,她听见谢翎在廊下走动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却意外得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现在还有一种恍如梦中之感,她真的来到了京师,这个她曾经默默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可如今,她竟然真的来了。
施婳睁着眼睛到了深夜,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只觉得泛起了困,迷迷糊糊,竟是一夜无梦。
没有大火,也没有那个令人胆寒憎恶的呼喊声,施婳已是许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一觉了,次日醒来时,只觉得轻松无比。
窗外光线大亮,谢翎已经起了,施婳穿戴完毕,推门出去时,只见他正在院墙下,蹲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看上去十分认真,但是当施婳踏出房门时,他就仿佛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的,立即转过来,道:“阿九醒了?”
施婳点点头,走过去,一边问道:“你在做什么?”
谢翎站起身来,却是两手都是泥,还新鲜着,施婳哑然,他稍微退开一步,道:“我种了些菜苗,不知能不能活。”
他说着,还十分殷勤地招呼施婳:“阿九,你来看看。”
施婳无语,堂堂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员,一大清早蹲在这里种菜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但是想归想,她还是过去看了看,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南瓜和冬瓜秧子,看上去十分精神,倒也不差,施婳不由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