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丞又是一个叩首:“罪官谢过长公主隆恩,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后面的事,便交予晏大人了。”摇光侧过身向晏清毓点首示礼,“本宫于此等事情,并不精通,还劳烦晏大人,若晏大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府上寻本宫便是。”
晏清毓也拱手回礼道:“殿下客气了。”
然后转身冷声道:“来人,都给我带下去,还有把那些个府尹典正全给我叫了来,本官今日倒要看看,这南陵府是怎么个蛇鼠一窝。”
众兵吏一一领命,由杨沥和左言安排着去执行任务了。
一片喧哗后,众人纷纷散去,晏清毓看了看摇光,最后温声说了一句:“夜深露重,殿下多保重身体,早些回去休息吧。”
然后便离开了。
摇光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里一瞬间掠过百般思绪,洛衍书瞧着她这样子心里却不高兴了,一把从后面箍住她:“不许因为别的男人难过。”
摇光低下头,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为别的男人难过,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罢了。”
愧疚,抱歉,却又无奈。
接下来的日子里,南陵府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南陵府府丞落了马,顺藤摸瓜,查出了好一桩贪腐大案,查的查,抄的抄,斩的斩。
那个温柔儒雅的钦差大人一时间竟似换了一副面孔,手起刀落,杀伐决断,毫不留情面,整个越州官场笼罩在一层巨大的阴影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直至后面好多年都不敢有人再去贪污那赈灾钱粮了。
与官场上的一片阴霾不同,民间阳光明媚,春光灿烂,直道昭安二年的夏天,是越州百年来最好的一个夏天。
而那贼人张覆,在午门被斩了首,一家子男女老少,男的充军发配,女的沦为官奴。唯有一子张蹊,因学识尚佳,品行端正,为人良善,于学子百姓中颇有口碑,遂免其罪罚,只剥夺士籍,并勒令六年内不得入仕。
张覆下葬的那一日,张蹊才从渝州赶了回来,跪在其父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又朝着围观的百姓们磕了三个响头,再无别的话语。
只是后来听说这张蹊,却再也没有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而是寻了处偏僻的村镇,开了个私塾,教导穷人家的孩子,也不强收束脩,只让学生家长随意就好。村民们问张先生图什么,他便笑一笑,说是为了赎罪。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血雨腥风过去后,越州呈现出了一派官清民睦的景象,士农工商,百业俱兴。
越州百姓除了夸钦差大臣好,便是处处称赞他们越州的福星,长公主殿下。说得多了,传到了其他州去,其他州的百姓们皆艳羡不已。
盛安还有好些官员上疏洛衍书,请求大力赏赐天枢长公主。
洛衍书则拿着那些加急送来的奏折,对摇光笑道:“这群老顽固,天天就知道让我赏你,却不知道我家底都快要被你掏空了。”
摇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就这么点家底,怎么娶我?你就说你还赏不赏了?”
洛衍书摁住她的脑袋就亲了一口:“赏,赏,我把我自己都赏给你了,你还要怎样?”
每次这种时候,糯米都默默转过身,觉得没眼看,然后埋头算着积分。
而帽帽则会用它肥短的翅膀捂住眼睛,大喊:“羞羞!羞羞!”
长公主府也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帽帽喊“羞羞”的时候,清狂居不得打扰。
就这样到了七月,越州一应事宜处理完毕,朝中诸事也颇为复杂,洛衍书也不好再借口躲在相国寺里不出了,于是也就准备随着晏清毓的钦差队伍一道回盛安。
他们走的那天,摇光去送了他们。
三个人骑着马走在前头,队伍远远跟在后头,三个人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默默行着,身后是残阳似血。
终于行到了南陵府府界,晏清毓开口道:“殿下便送到这儿吧。”
洛衍书也点点头:“回去吧,再送就要送到盛安了,无召入盛安可是要杀头的。”
摇光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嘚瑟什么,然后转过身对晏清毓柔声说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摇光有些话想对晏大人说,却不知晏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一步说话?”
“殿下,请。”晏清毓微微笑了笑,点点头,侧过马身,让出一条路,然后两人便往不远处一个长亭行去。
第92章
摇光从来没有为人送行过。
因为从前她未曾有过有牵绊之人,便也谈不上分离。
这是她头一遭送人离去, 还是送她两世以来最在意最珍重的人。
她不知道和洛衍书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都只有前世一位作家的一句话:你走,我不送你, 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去接你。
又觉得说这样的话不如不说,索性便让他走,以后是怎样,便是以后的事了。
然而晏清毓,她却是有话要对他说。
两人驱着马慢慢踱到了长亭, 长亭有些年代了,梁柱有些残破,芳草萋萋连天, 斜阳就挂在身后, 摇摇欲坠带着血。
摇光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人总能写那么多送别诗了, 因为莫名的胸腔里就会弥漫着酸涩,闷在心里,难受得紧。
两人一时无言, 许久, 晏清毓先开了口, 面上依然带着清浅的笑意:“殿下,可有何事?”
他一如既往,无论这一年经历了多少事情,无论他在官场上历练得怎样雷厉风行, 可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温润是抹不去的。
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他总是努力待别人好,他总是努力担着他应担着的责任。
可是他失去了他敬重的父亲,他还失去了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