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租住的这房子,跟眼前的这些人都没关系,它是属于姚太太的,而姚太太带着两儿两女并姚老太太住在朝南四间大屋的东边两间里头。那屋里是有灶间的,因此姚太太并不出来做饭。
姚家原本是开酱园店的,家里挺富裕,就建了这么一个宅子,据说不算买地,光盖屋子就花费了一百五十个大洋!可惜后来姚太太的丈夫染上烟瘾,日日都要抽大烟,就把酱园店给抽没了,只剩下这宅子。
也不知道那位姚老板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的,两年前自个儿上了吊,好歹没把宅子也给祸害了。
而等他去世,操办过丧事,姚家就一穷二白了,还欠了外债,姚太太只能把宅子租出去,好换些钱养家。
上海的房子租金挺贵,穆家一家三口租住的挨着西边院墙建的小屋,一个月就要一块大洋。
“朝南的四间屋子他们自己住了两间,剩下的两间屋子一间一个月要两块四角,再加上朝东朝西的四间屋子每间每月各一块洋钿……姚太太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干,每月都能拿八块多洋钿。”赵婶说话的时候不无羡慕,她家里人多,租住了一间朝南的屋子,每月付租金的时候都很肉痛。
穆昌玉在旁边听了,也很羡慕。他们家以前也有钱,但银钱从来不过他们母亲的手,因而他们手上一直没什么钱,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点钱,又被抢了。
八块钱对她来说,已经是一大笔钱。
穆琼和她们没聊多久,穆昌玉就已经把面糊糊煮好了:“哥,可以吃饭了!”
穆琼点了点头,打算去帮穆昌玉端瓦罐,然而还不等他动作,赵婶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咸菜:“小穆啊,这咸菜你拿着就糊糊吃。”
现下在上海,新鲜蔬菜因为运送不便不好保存,价格比咸菜来的贵,新鲜的肉也一样,因而普通人家,吃得最多的就是咸菜咸肉咸鱼之类,价格实惠还下饭,除此之外,豆腐豆芽也是普通人家常买的。
穆昌玉见到赵婶给咸菜,连忙拒绝:“赵婶,不用……”
穆琼却笑道:“谢谢赵婶。”
穆琼有穆昌琼的记忆,这时候说话跟穆昌琼一样,一口软糯吴语,听着特别甜,让赵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用谢,不就一口咸菜么?唉!小穆你病刚好,应该让你娘买几个鸡蛋给你补补的,只是……”
赵婶没说下去,穆家的境况不好,他们都是知道的。
鸡蛋不便宜,个儿大一点的,要一个铜元一枚,而这钱拿去买差点的面粉,都能买一斤了。
就穆家这个拿面粉煮面糊糊的吃法,一斤面粉一家三口能吃好几天。
穆琼已经把咸菜收下了,穆昌玉虽觉得拿别人东西不好,却也将之洗干净切碎,然后用瓦罐的盖子装了起来,递给穆琼:“哥你病刚好,手上没力气,瓦罐我来拿吧!”说着,她端起放着面糊糊的瓦罐,大步就走。
穆琼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娘买面粉去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哥你先吃吧!”穆昌玉把瓦罐放下:“对了哥,你等下睡觉的时候,盖衣服吧,今天天晴了,我把被子拿出去晒晒。”
“我和你一起去晒被子。”穆琼道。光吃面糊糊不顶饿,他昨晚吃饱之后一直躺在床上,没做什么事情,但还没睡着就已经腹中饥饿,这时候更是饿得狠了……但朱婉婉还没回来,他总不好独自先吃。
说是一起晒被子,但穆昌玉抱起被子就走,压根就不需要穆琼帮忙,当然穆琼也没空着手,他把床上薄薄的褥子抱了出去。
外头院子里拉起不少绳子,现在挂满了衣服被子,穆琼帮着穆昌玉把被子挂上去,虽只有一点活儿,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
“琼儿,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这时候,朱婉婉提着一个篮子回来了。
穆琼的咳嗽声终于慢慢停下:“娘,我出来走走松快一下。”
“你汗都出来了,还是去躺着吧!要是再病了……”朱婉婉眼眶一红。
穆琼道:“娘,早饭已经做了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朱婉婉看了穆琼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穆昌玉怕也饿得很了,还没吃,就忍不住咽起了口水,她给穆琼盛了满满的一碗,又道:“娘,今天赵婶给咸菜的时候,我已经在面糊糊里放了盐了……咸菜我们可以留一些,等下中午吃。”
朱婉婉笑了:“也好。玉儿,你哥哥病好了,我们以后的开销会少很多……再赚了钱,娘就去买好吃的给你吃。”
“嗯!”穆昌玉喜滋滋地点头,又道:“娘,我想吃咸鱼!”在上海,咸鱼的价格是非常便宜的,一个铜元就能买一大块,这时上海县城的人,吃不起鸡蛋的人很多,吃不起咸鱼的人倒是很少。
“好。”朱婉婉笑着答应下来。
穆琼对上海这边的情况并不了解,自然也不知道咸鱼的价格,就只暗暗将之记在心里。
瓦罐里的面糊糊,约有五分之二都被穆昌玉给了他……穆琼心情复杂地把自己碗里的面糊糊全都吃干净了,又学着朱婉婉和穆昌玉,用水刷了刷将水喝掉,这才道:“娘,明天我就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
“找工作?”朱婉婉又是愧疚,又是惊喜:“都是娘没用,你还小就要去工作……”
“娘,我不小了,已经十六了。”穆琼道:“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已经出去工作了。”
朱婉婉略一思索,就点头应允了:“琼儿,你出去找工作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这样吧,娘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穆琼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娘,我自己能行。”
原主虽年轻,但到底是个男人,以前在苏州在京城,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鲜少有机会出门,原主却一直在外面读书,还有些朋友……因此朱婉婉不放心女儿出门,但儿子出门,她却是放心的:“也行……琼儿,你身体还没好全,不用太着急,先出去散散心就好。”
穆琼答应下来。
第4章 打水和倒夜香
吃过早饭,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又开始洗衣服了,洗缝补好的沙船厂工人的衣服。
他们一家刚来上海不久,不认识什么人,朱婉婉原是找不到这样的活儿的,能干这个,多亏了跟他们一同租住在这院子里的赵婶子。
那些衣服,都是朱婉婉跟着赵婶子去沙船厂拿的,不然沙船厂的男人,可不会随随便便把衣服给她这么一个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的女人。
只是,这么做到底承了赵婶子的情……最后朱婉婉分到手的,就是最脏最破的衣服,不仅补起来麻烦,洗起来也麻烦。
甚至因为她们没有用来洗衣的木桶木盆,都要借用赵婶子家的,还要用赵婶子的皂角……最后就连原该赵婶子洗的衣服,她们都要一并洗了。
穆琼并不知道这些,但瞧见朱婉婉和穆昌玉的手在水里泡得发白,他很难心安理得地休息:“娘,我跟你们一起洗。”
“你是男人,哪能洗衣服?”朱婉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琼儿,你去休息吧,你身体还没好。”
穆琼的身体确实还没好,浑身无力,时不时还要咳上一声,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要等明天再去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