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模样看起来颇为失落,唐母心疼地摇头,不明白亲生女儿这样委屈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此时便也勉强算尽了礼数,唐俨拉着唐云起身,迫不及待得有些敷衍道,“那我们先上去了。”
不想唐母却冷了语气。
“等等。”
“谈完正事,我们聊聊家事。”
禁闭室里,唐俨毫无正形地枕着蒲团,长腿倚墙,瞪大眼睛观察这漆黑一片。
忽闻有细细的娇嗓唤他。
面壁室内,陈妈显然又格外关照了小阿云,放她一个人呆着。唐俨立时忍俊不禁。
妹妹生来善良可人,打小就是所有人宠爱的中心。明明一起犯了错,谁也不无辜,可总是他关禁闭室,妹妹关面壁室,陈妈还总是放水,找遍借口出去,好放妹妹偷偷喘口气。
这自幼以来的惯例,唐俨想起便好笑。
面壁室徒有四壁,南墙高处一扇窗,因此空旷又明亮,只中心摆了两个蒲团用来罚跪。一墙之隔的禁闭室却不一样,狭窄又黑暗,身量稍长些,都伸不开腿,待不了多久便禁锢地浑身酸痛。
原本禁闭室隔音是极好的,寂寞与黑暗造就折磨人的利器。
可唐云八岁那年,叫唐俨哄骗着一同关了小半个月的面壁和禁闭,不知她何处寻来的小锤子和小錾子,更不知她何处来的力气,竟生生将墙凿出个小洞,与唐俨说起悄悄话来。
陈妈私藏了几块甜点带给唐云吃,正巧撞见她撅着小屁股对着墙脚说话。
憋笑憋得陈妈直不起腰。
还是墙那头的唐俨先听见动静,迅速下指令让唐云把蒲团挡在墙前。
陈妈立马笑出声。
看看面壁室出来的唐云白净的小胖手,和禁闭室出来的唐俨勉强干净的爪爪,加上屁兜俩小小的灰黑污渍,这傻傻的小阴谋不用想都一切昭然。
当时恰逢有长辈在场,大家都觉两个小孩可爱,唐家父母便一边配合地轻声斥责“罪魁祸首”小唐云,一边留下了那个小洞,以作两人成长之路的纪念。
当然,小唐俨的禁闭又加了一周,泼皮地耍赖一番,终是被唐父眼神吓到,再加上自己心虚,老老实实噤了声。
不过,小唐俨一路长大一路惹是生非,堪称变本加厉,为了恢复禁闭室的惩戒性,唐父后来让仆人将墙砌好。
唐云是撒娇打滚,终于求得父亲默许,只在禁闭室那侧将小孔重新砌好,面壁室里依然留着那处小洞。也算纪念还在,也勉强可以对话。
“哥,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凶啊?”
“什么?”
“总感觉,你对程娟姐姐,唔,就很……很……”
唐俨嗤地笑出声,在虚无的黑暗中侧脸面向那声源,“很什么?”
“唉,就很凶嘛。”唐云脑袋抵着墙,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失落地深叹一口气。
“那你呢,你怎么想?”唐俨随意问道。
“程娟姐姐很可怜啊,不过……她妈妈呢?妈怎么没有提到过?还是说……也去世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哥你今天真的很不对,不该这么凶的,你再介意也不能这么直白啊,太伤人啦,而且,她好漂亮,漂亮又聪明,我好羡慕啊……”
唐俨静静地听着妹妹跳跃式的细语,眉间皱了松松了皱,终是默默笑叹:“傻透了。”
扯东又扯西,唐云讲个不停,唐俨便惬意地听。
但这种异于常态的善谈并没有持续太久,空气沉寂的那时刻,唐俨听见妹妹一声微不可查的抽泣。
拧起眉头,唐俨轻轻将手贴在了冰凉的墙面。
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
程娟当时正在自己的新房间里做题,被房间外骤起的一阵哄乱吵到,从题海里回了神。原是不想理会,但终究是新环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多少都会不安心。
她推门朝外看,接着就听见陈妈稍显压抑的呵斥声,方才还凌乱的脚步声登时弱了下去。
佣人们此时都按照陈妈的指示,有条不紊的忙起来,陈妈凝重的表情却并没有缓和。
程娟垂眸望着楼下,纤指在栏杆上轻滑,踯躅间,便对上了陈妈潭水一般的双目,平静得冷漠,却又暗含悲悯。
短暂却专注的凝视后,陈妈率先收回视线朝程娟欠身。
程娟听见她说——小小姐请先回房间休息。
那是,仆人们对唐云的称呼。
程娟一怔,难以理解地看向陈妈,心底却不自已地泛起波澜。
仿佛掩饰慌乱似的,程娟急切地随便抓住一个问题,“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妈沉默着,终是叹息一口。
坐回自己床边,程娟久久不能思考。
原来现实会荒唐至此,令人根本无法想象。
方才所见一幕,忽地让所有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是这个家规矩森严?可是虎毒尚不食子。或是为了给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一个警示?可她若适才不走出房门,便仍然一无所知。
程娟垂头,紧紧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