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那里,闭目不言,却给人一种世人皆轻渺,惟心独自芳的拔萃之感。
那边厢,裴府的护卫总教头翟让则在安抚车内惊惧的徐氏。在他看来,虽然此时还未看出这位大奶奶的深浅,便是这份临危不惧的气度,便已十分让他赞赏。对于能平安抵达宣府镇,他倒是多了几分把握。
只是,到了晚间十分,自南直隶回来的程春却带来了不妙的消息。双王大军已至南直隶,顺天府城门已然关闭,程春绕了一个大圈子才追上车队。
惊忧最是能疾速播散的情绪,此时京城内,已然开始慌乱。
康寿宫中,许太后看着侄女许月桐,睚眦欲裂。
“是你吗?”她用尽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是我。”面对太后的质问,许皇后昂首站在殿中,她那终年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容。她身着明黄色翟衣,翟衣上那红色的凤凰鲜艳欲滴的仿若要从这锦绣之上飞跃出来。
“为什么!?”许太后仿佛已经有些站不出,她扶着殿上座椅的副手,问道。这一瞬间,她多年精心保持的容颜与仪态仿若在瞬间土崩瓦解。此时此刻,她狰狞的面容就跟一般人家死了儿子的老妇未有半分区别。
“为什么?”许皇后扬眉问道,仿若许太后所问之事十分可笑,“您还记得八年前……不,九年前的冬至日么?那日大雪纷飞,我却非要出门,母亲严词斥责了我,可我还是偷偷的跑了出去。即使日后我因此而被禁足半年,父亲还对我动了家法。可是我为此未有半分后悔。我要亲眼看着他被刀斧手处死!我要亲眼看着他的血染红那皑皑的白雪。姑姑,这九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那一日,想着你所做的这一切。”
许太后抬手指着她,指端颤抖的仿若糠筛,终是一口血自喉间喷出。
“如此,便用这窃来的江山,去祭奠他们一家吧。”说到这里,许皇后朝着康寿宫的殿门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便是我在月前将皇帝早已殡天的消息传到献王那里去的,姑姑你就不用牵连旁人了。”
一个时辰后,冲天大火自坤宁宫中燃起。火势凶猛,蔓延至周围数处宫室。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整个皇城方向都被这场大火染亮,直至天色将明时分,大火才渐渐熄灭,坤宁宫已然成为废墟。
☆、021潜入京城
清晨,自北直隶至顺天府的崎岖私道上,十数骑快马疾速的奔驰着。骏马碗口大的马蹄将路上积累了数日的积雪踏溅起,远远望着,仿若一片雪雾。
自有早起的樵夫,远远看着那一瞬而来的快马,急急闪到路边躲避,惶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不知是军是匪的十几人从面前一掠而过。
距顺天府北城门五十里处,远远看到官道与私道的交汇路口处,一人一马飞驰而来。裴邵竑勒马止步,看着对面来人疾驰至面前。
“少将军!”来人停马便冲着裴邵竑一抱拳。
“京城情势如何?”裴邵竑冲来人一点头,便立即询问道。
“双王大军已经进城,八方城门都关闭了。”来人也不客套,即刻禀报道,“咱们打探了一下,说是不少官将的府上都被围了,您府上也是如此。听闻不少官将的家眷已经被带进宫中,但是是哪些官将的家眷,这却不得而知了。”
裴邵竑闻言,眉头深锁。他本就长得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此时眉头紧锁让他更添了一分凛冽。
“世子,如今形势比我们预料的可坏多了。”身后一人驱马至裴邵竑身侧说道,从称呼上便能将这前后二人区分开来。此次裴邵竑急返京城,随从之人大多是裴家家将,这些人更是心腹。
“这双王大军怎么会这么快进京?”另一人也面上沮丧,狠狠的捶了一下马鞍。力道之大,让那座下骏马疼的咴咴嘶叫了数声。
“不管如何,我必要进京。”裴邵竑思索了一下道,他看向最先到来那人,“段大叔,可有进城的法子?”
“北城门的卫官我倒是认识,给他点好处,再编个身份,进去不难。只是恐怕得委屈少将军,咱们得装扮一下。”被称作段大叔的,便是这据京城五十里外卫所的一名千户,名唤段德忠。卫所与京城紧邻,他与北城门的卫官们也十分熟稔。
“如此便多谢段大叔。”裴邵竑抱拳向段德忠道谢。
“少将军客气。”段德忠摆手,哈哈一笑。“那我自去安排,少将军今夜子时,便到北城门下等候便是。”
看着段德忠策马离去,裴邵竑调转马头看向此时坠在队尾一人道,“阿瑄。”
名唤阿瑄的青年便驱马走上前来,“世子有何吩咐。”他二十出头,穿着件十分普通的石青色粗布道袍,却有种竟似天成的洒然。
“我和老四几个一起进城。”裴邵竑肃声道,“你带着余下的人去探查一下京城周围的情形。”
“我知道了。”阿瑄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此时已是月初,天气阴沉,如芽弦月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裴邵竑带了三五人来到京城北城门下,子时的梆子刚起,就听门内响起几声犬吠。裴邵竑打了个响指,便听他身后一人学着夜枭发出“桀桀”的叫声。
不多时,自京城北门高耸的城墙上便垂下一根系着藤条。
“世子,我先上吧。”一名护卫低声道。
“不必。”裴邵竑抬手制止那名护卫,撩起衣衫下摆翻身进入藤筐。他伸手扯了扯那根长绳,藤筐便开始缓缓向上挪动。直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藤筐才终于接近高耸的城墙,裴邵竑扯住那长绳一个鹞子翻身,便从藤筐中翻至城墙上。
“公子爷好身手。”黑漆漆的城墙上,传来一声喝彩。片刻,便从那阴影中走出一名穿着轻盔的小校。
“官爷过誉了。”裴邵竑抱拳一笑,便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轻声道,“我还有几个兄弟要进来。几日后,若是出城,还得请官爷行个方便,也不会忘了官爷的好处。”
“好说,好说。”那小校接过裴邵竑递来的银票,旁边便立时有守城的卫兵递了灯笼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便一摆手。那系着藤筐的长绳便又递了下去。
裴邵竑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眺。黑夜里,墨蓝色的天空下,如黛远山隐隐约约的展露着狰狞,仿若雌伏在天际的一群猛兽。
半个时辰后,另外四名护卫也站在了城墙上。裴邵竑像那小校抱拳示意后,便带着护卫奔下城墙,不一会功夫,便消失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老大。”一名城墙守兵走到那小校身旁道,“依您看,这是什么人?这五个人,身手可都不错,尤其是那个打头的。”这五人,下盘稳健,身手轻灵,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有钱都堵不住你的嘴。”那小校轻啐了一句,便也看向那几人消失的方向,“那公子年岁不大,便能有这般身手,身上有带着那样的贵气……嘿嘿,定是将门之后。”
裴邵竑却不知道自己此时依旧被那墙头两人议论,此时他心中也开始有些焦急。便如白日里段德忠所言,如今京城已被双王占据,城内街道巡街的士兵多了不止一倍。路过的几个武将官邸此时也确然是被层层围守。
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带着四人一路疾奔至白塔胡同。
待到街角,他站住脚步,朝着不远处霸陵侯府的府门看去。果然……
“世子……”护卫惊讶的低声喊道,随即便被裴邵竑抬手止住。
不出所料,霸陵侯府此时同样被重兵包围。整整三排手执长枪的兵勇,将霸陵侯府围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