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想着要离开庐陵,心中竟又存了几分怅然。只是想着,那宋家既是已投效了那位三殿下,待皇座更迭,许也会阖府前往京城,心中便又期待起来。
曲莲静静坐在炕桌对面,见她面色不断变化,时喜时悲,却也不打扰,只等着她回过神来。
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玉华才渐渐收拢了思绪,只是面上仍有些恍惚。
此时窗外风声突的大了起来,夹杂着密集的雨点自开了一条缝的窗棂猛地灌了进来。裴玉华不妨被那冷风一吹,一个机灵,倒也真正的回过神来。
她自下了炕,对着曲莲正经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嫂嫂为我解惑,还请嫂嫂指点,咱们此时可要有什么准备?”
曲莲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只点了点头道,“只在腊月前准备好便可。”
此时大局已定,符瑄自是不会等到明年开春,恐怕今岁年底便要入主皇城,登临大宝。
曲莲虽这般说到,裴府却未等到腊月才自庐陵动身。
十一月初时,符瑄率领中军抵达北直隶,裴湛所率西路军则绕行至南直隶城内。三路大军将个弹丸大的顺天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顺天府已被东路军逼迫有两月余,虽是京畿重地,却也因时局动荡未有多少存储。况因延德帝驾崩,上年赋税还未抵达,便遭遇了汉王拦截,顺天府内早已是强弩之末。
乙酉年冬,十一月既望,先帝之第九弟——建光帝符昆自寝殿悬绫崩逝,其胞弟符昀开城投降,大军始入顺天府。
裴府自月底接了快报,因早已准备妥当,便自腊月初一便动了身。
又因宋府此时也是一家子孤儿寡母,徐氏便也一早邀了宋夫人一道前往京城。
因着恐不会再返回庐陵,裴府这一次返京,辎重不少,整整装车二三十辆。又因人口不少,相比起宋府的十余辆辎重,倒显得十分臃肿。
这一月来,曲莲待身上好了,便着手准备返京之事。
如今裴家虽成了从龙之臣,却更不能铺张。自侯夫人徐氏起,不论何人都乘坐了常见的黑漆平头马车。徐氏与裴邵靖、方妈妈坐在打头一辆,后边跟着的车上便是抱着那双生男孩儿的曲莲、陈松以及染萃,裴玉华与丫鬟红绣坐在了第三辆。钟姨娘与裴丽华,李姨娘与双生女孩儿,乃至沈冲主仆都各有安排,一行人安排的十分妥帖。
只是在出城前,却出了些事情。
徐氏想起了原本在城外庵堂出家、后被曲莲送往妙松山院子的周姨娘。她本想着就将那心头之恨抛在此处,无奈又怕裴湛动怒,只得压住心头不快,想着出发之际将她绑了放在车上,一路跟着到了京城再做发落。
谁想着,出发前一日,派去妙松山院子的护卫们却回来报说,周姨娘早已没了踪影。
徐氏这才大惊,急急询问。
那护卫只连连告罪,说是抓了几个留在院中的奴仆,只说便是庐陵城动荡那晚,周姨娘便失了踪影。
这件事让徐氏十分生气,无奈出发已迫在眉睫,只在心中告慰自己,如今这般时局,恐怕裴湛也顾不上一个半老徐娘一般的姨娘。再者,如今裴邵竑与裴湛同功,便是瞧在长子的面子上,裴湛也不该因这种事与自己置气。
想到这里,她心中越发安定下来,却未发觉曲莲在此事上一声不吭。
庐陵城与顺天府不过二十日的路程,因路上遇了风雪,便耽搁了不少时日。
直到腊月二十六这日,裴家车队才抵达了北直隶。
天色已晚,路上湿滑,众人也都十分疲累。
虽已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但徐氏还是决定今日便停留在北直隶。正着了翟向前去城内安排,却听到前方护卫们一片喧哗,声音中还带着激动的情绪。
徐氏正蹙了眉头,要出声呵斥,却见护卫们忽的分开。
借着傍晚时分最后的亮光,徐氏便瞧着,长子裴邵竑正自人群中大步走来。
他披着件貂毛的大氅,身材峻拔,历经鏖战之后,脸上早已褪去了最后的青涩,只余一派从容冷静,顶着风雪就这样走了过来。
曲莲正自车上下来,一抬眼便瞧见了这幅画面。
裴邵竑行至徐氏面前,撩了下摆,便要跪在冰冷雪地。
徐氏一把攥住他的双臂,嘴唇抖动,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邵竑顺势起了身,笑声道,“母亲,这一路可安好?”
☆、第087章 一夜
第一次见到裴邵竑是在宣府镇,那时他虽多日奔波,身上却也带着些世家子的气度,那种骨子里的让人无法忽略的贵气。后来到了庐陵城后,因要投至庐陵王麾下,便刻意收敛。平日里少有穿着华贵之时,又兼日日要到校场练兵,跟那些粗莽兵勇打成一片,满身骄矜倒更少了几分。
如今在简陋的北直隶城门外,这样一个飘着大雪阴霾的傍晚,曲莲第一次见到了当年风华满京城的裴邵竑。他穿着黑色貂毛大氅,内里露出绣金线宝相花紫红色的直裰下摆,发束玉冠,脚蹬皂靴,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玉立、风姿夺人。
染萃站在一旁为曲莲撑着伞,那厚重的油骨伞也被此时凛冽的朔风吹得哗哗作响。她却顾不上抱怨,只盯着被徐氏扶起的裴邵竑喃喃道,“大奶奶,世子爷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啊!以前没觉得他这么贵气啊……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曲莲被她的话逗笑了,只轻轻拍了拍她打着伞的手。见裴邵竑此时已行至身前,便敛衽行了一礼,口中道,“世子爷安好。”
还未完全屈膝,双臂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拖住,头上便响起他的声音,“不用行礼。”曲莲一听,声音倒还是那般熟悉,便依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抬了头冲他淡笑了下,便见他也扬了笑脸。
他虽立时转身看向徐氏,却在放手时顺着胳膊在她的手上攥了一把,这才松了手。
这般大雪,自是不能再向前行。
裴邵竑担心这连日大雪阻挡家人路途,便提前到了北直隶,安顿好了下榻之处,又等了一日,才等到了徐氏等人。
一行人便跟着裴邵竑去了城内一处宅子。
南北直隶本是南北通商要道,只是在这一年时候里,历经三王战乱,不少大商巨贾便将此处大宅以贱价出手。裴邵竑索性在此处买了一个五进的院子,又着人收拾一番,买了几个仆妇丫头,待徐氏等人到了,便能落脚歇息。
待人马皆进了院子,曲莲交代了染萃与丹青几句话,便随着裴邵竑跟着到了徐氏的院子。五进的院子,徐氏自是要睡在正房之中。因天色不早,方妈妈已自去收拾床榻,徐氏由芳菲服侍着卸了钗环,这才自宴息处炕上坐了下来,跟裴邵竑说了会话。
他母子多月不见,自是有不少话说。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便有北直隶大酒楼玉楼春送了席面来,裴邵竑这才自炕上起身,对徐氏笑道,“……这玉楼春据说是前朝御厨后人开的酒楼,便是前阵子打仗,这家子也没离开北直隶。咱们占了北直隶后,儿子去吃过几回,是京城的口味,母亲便也尝尝。”
徐氏心中自是十分舒畅,便嘱咐了方妈妈去将裴玉华与裴邵靖都叫了来。
裴玉华与裴邵靖来到后,几人自又是一番契阔。裴邵靖自从在王府受了那番惊吓,整个人变得沉静了许多,也不再动辄哭闹,虽是许久不见长兄,却也能细声细气的上前行礼问好。裴邵竑心中便有些讶异,只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便略过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