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爷俩不和,你瞅瞅檀越那岳丈的脸哦,都快青了。”
“是嘛,我听说那赵孟成从前在市政秘书处的,怎么后来又去教书了?”
出事了呗。起头的那太太左右望望,再同身边人小声言语起来,“担了桩人命事故的骂名,赵家老爷子什么人,即刻发落了自己的儿子,名为下放,呵,实际上护犊子咯。”只是后来,迟迟没让儿子回归,成了桩悬案。
忽而,主位边上的赵孟晞碰碎了盏盖碗,席上人俱是一跳。赵母头一个怪女儿失礼,主位上的檀越安抚岳母,再亲自去拣那些碎瓷片,也和颜打趣妻子,“吃得不快,摔东西咯?”
“嘴巴淡,也没人和我说是非,瞌了个盹!”说着,赵孟晞尤是端坐着,任由丈夫殷勤左右。
宾主都看在眼里。那挑是非的袁太太面上一滞,方抬眼就汇到赵孟晞信誓旦旦的目光,两厢都不对付,一个在心里啐:
娇生惯养的那样,把男人当什么了。
一个在面上回:
有本事大点声,看我撕不撕你的嘴就完了!
就这么着席上打豁起女人眼刀官司的时候,有人姗姗而归。
外面又下雪了,赵孟成进来的时候,肩上、发上据有白雪的痕迹,“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南十校联考结束,赵孟成作为s外数学教研组去省里开会了。回城的高速上碰到了大塞车,又得把同僚的几位女同事送回到家,这才晚归了。
归来人身高腿长,一身正装,面面俱到的和气与斯文,是那种读书人的细致与清高。与座上宾那些常年浸淫人心与酬酢的男人两厢不同的气度,他们是世故圆融的狡诈,他是棱角分明的慧黠,拖沓着几分刁钻与惫懒。
赵孟晞头一个怪迟到人,“你不会不送啊,还有,为什么女同事总爱坐你的车!你反思!”
“我反思什么。总之,送了是顺便,不送可就上升到人格问题了。”赵孟成解了外裳交给住家的保姆,要诸位在场的女士佐证,他说的对不对,“这年头,男人远不如女人矜贵了。”
此言一出,众人笑成一条声。男人觉得针砭,女人觉得受用。
檀越邀妻弟快快入座,赵父推脱黄酒后劲大,他有点上头,诸位慢用,容他先去歇歇了。赵孟成看在眼里,人前也并未有任何温言朝父亲,只说先进去洗把脸。
人甫进楼下客用卫生间,赵孟晞就跟过来了。
赵家姐弟只差一岁。人前人后,彼此也从未有长幼之分,赵孟晞这个老小姐更是朝不知情的外人胡诌,她是妹妹,赵孟成是哥哥。
赵某人:随你乐意。你说我是你爹,我也没什么可吃亏的。
赵孟晞骂:你大爷!
赵某人:我大爷也是你大爷。
“你待会归座,不准和那袁何两家的女人说话,贱不贱啊,当着主家的面议论主家!”
赵孟成捧一抔热水洗脸再洗手,完毕,他拿干毛巾揩水,审视胞姊一秒,“说你什么了?”
“是说你好吧啦!”赵孟晞恨铁不成钢,“还有,你明知道檀越为你张罗了顿拿和酒,偏偏迟到了;你明知道你家老爷子平生最恨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你回回和他对着干!”前段时间赵父朝赵孟成谈他工作调任的事,被后者一言给否了,父子俩为这事有大半个月不曾来往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有些儿女是来报恩的,而有些儿女显然是来讨债的。
“彼此彼此。”赵孟成被门口的人堵得个实实在在,“檀太太,我现在很饿,让我去吃两口菜好吗?”
“那么和我师妹相亲的事,你去还是不去?”赵孟晞确实把人拦住,她苦口婆心,说就当可怜可怜父母罢。有时候读书多了未必是件好事。咱们家那老两口,连催婚催生这些稀松平常的事体,他们都做得尤为地矜持且磨不开面子。“妈就不用了说了。老赵其实很盼望你能早点成家生子,读书人的穷骨气作祟,嘴上不承认罢了。”
“是不是结了婚的女人都终究走上为人淫.媒的窠臼上去?”赵孟成没多少耐性听这些妇道话。
赵孟晞不怕他恶心人,因为她有更恶心的,“你还想着冯洛?”
有人面色从不耐烦瞬间跌到了波澜的谷底,这一次只言未发。
赵孟晞偏觉得踩到他痛处了,愈发得顶真起来,“前段时间我碰到冯洛了,就凭她男友老的少的一茬又一茬地换,你也不准想着她!果真是,我瞧不起你!她那事办得很不漂亮,决定性地证明了,她和你、和我们赵家二老不是一路人。她走归走,哪天回头再来招惹你,我绝对会撕她!”
“赵孟晞,”赵孟成很是平静得喊了声胞姊,片刻的迟缓与凝重,“你少操心别人了,多点时间与心思保全自己,好?”
骄傲自满的人从来听不进别人细枝末节的渗透。
于是乎赵孟成回到席上,来者不拒地应下各种劝酒,在赵孟晞这个傻大姐看来就是没从旧情人那里缓得过来呢!
……
席散后,赵孟成随姐夫檀越一块出来送客。宾客全走了,郎舅二人没有及时进里,赵孟成喊住檀越说话,“你要的房子我给你找好了,顺带着我周末、假期补课的学生也归到那里去……”
“好,年后我就要那孩子过来。”檀越忙着应和。
“等我把话说完,”赵孟成端正严肃的形容,“我不知道应承你这桩差事到底该不该,虽说补课的学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檀越!”他们结婚这些年,赵孟成从来认真喊檀越姐夫,怎么着他也比他们虚长这七八岁,“我不管赵孟晞那个傻大姐多傻多愣,你果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咱们就另当别论。”
檀越那端有点摸不着头脑,“孟晞和你说什么了?我果真有什么对不住你姐的地方,敢把那孩子托付到你手里?天地良心,不过是个没妈的孩子苦读书罢了。”
月余前,檀越找到赵孟成。说他从前定向培养就业时结识的一个朋友因病去了,现下留下个要返籍高考的孩子,辗转求到了檀越这里,后者没辙,这才央托到赵孟成。
每年高考前,赵孟成总会接到各方人情世故的来袭。沾亲带故乃至转着直角弯的央托,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习惯了这一年一度大考之前,系统地帮忙指点复习冲刺。只是脍不厌细,每年他固定无偿接收七八个学生。往常都在他住所,今年碍于檀越这里托付的女学生特殊,姐夫又表示愿意另给他找个地方,一来离他学校近一点,二来也希望闲暇的时候多关照关照那个孩子。
殷勤过了的嫌疑之下,赵孟成才听出弦外之音。原来那位女学生是檀越过去女友的女儿。
“只是女友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赵问檀。
“当然不是!”檀越拍着胸脯朝妻弟担保,你要怎么肯相信吗,出份鉴定报告给你要不要!
男人之间的友谊啊,听起来铁骨铮铮的,其实保不齐就在互相包庇彼此的侥幸心或者该是过期的保护欲。人人都有忘不掉的月亮,那晚它又大又圆,皎洁明亮地钉在天幕上,也钉在他们的心上。
但是,也只能在那一晚。你与其说,爱的或者爱过那个人,不妨说,爱的是那晚不可多得的月亮,当时的月亮。
郎舅二人在庭院里各自烧完一支烟,“房子就在夏蓉街上,房东愿意出赁到六月结束。只是,房东本人也要住进来,租金可以对应减去一部分。女生,工作白领,你那个初恋家的女儿一个人住也不安全,有个入社会的女生搭伙也好,以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