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江心密语的时候,并未留意到,空气起了一丝极微妙的变化;
他们自然也无法感知到,在不远处的上游,一个穿着旧灰布袍的书生蹲在江边,正往葫芦里灌水;
他们更不可能察觉到,在他们头顶的虚空中,一粒细微不可见的水滴,正在孤零零下落着。
当任真说出“麻烦你了”的时候,修为更高的薛清舞心意一动,总算意识到悄然发生的异变。
江风不知从何时停止,湿气渐渐凛冽;
那个书生来到此地,坐在北岸安静看着他们;
而水滴刚落入江中,下一刻,整条骊江便瞬间冰封!
那条过江白鲫,甚至都来不及挣扎,就已被冻结在冰里,丧失了生机。
此刻他们已然是站在冰上。
穿过一座座被冻成冰峰的浪头,视线落在书生那温和干净的面容上,他们目光骤然僵直,仿佛连呼吸也同江水一起凝滞。
中年书生端坐在岩石上,用手掸着旧袍上的灰尘,神态平和。他浑身气息很普通,却给人一种腾云驾雾而来的错觉。
看到这一幕,薛清舞的表情异常夸张。
即便是一直很淡然的任真,脸上也浮出颇为复杂的神情。
“第一个敌人,就强得有点过分呐……”
他们都认出了书生的身份。
像他一样气息普通的人如过江之鲫,实在太多。像他一样实力强大的人虽少,毕竟也还是有一些。
但是,像他这样看似普通、实则恐怖的书生,世间仅此一位。
他们两人震惊之处在于,为了对付一个修为尽失跌落云端的人,这位居然亲自赶来了!
书生站起身,朝冰上的两人拱手行礼,温润一笑,看不出半分敌意。
薛清舞却倒退几步,持剑挡在任真身前,毫不掩饰体内澎湃而出的战意。
看到这副画面,任真苦涩一笑,望着踏到冰上的书生,自嘲道:“面对风云榜第十人的挑战,我这个第六却只能躲在一个丫头身后,是不是很讽刺?”
书生摆手说道:“你能尊为六圣之一,自然是有道理的。闻道有先后,即便失去修为,你也仍是前辈,我不会嘲讽你。”
他的言谈步伐如出一辙,平缓而稳健,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若非已经使出滴水凝江的手段,恐怕没人会相信,他这是要与人为敌。
走到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停了下来,笑容真诚,“另外,我不是来挑战的。只是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商量?”薛清舞冷哼一声,眼里战意丝毫不减,“有你这样商量之前先来个下马威的吗?”
书生的目光一直停在任真身上,直到此刻,他才把视线移开,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我师弟的妹妹,我也算是你兄长,于情于理都不该为难你。但是,接下来我们商量的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
说这话时,他双眸微眯,一股神圣威压陡然迸出,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以无法捕捉的速度透射进她灵魂深处。
她只觉眼前一黑,脑袋猛地嗡鸣,就瘫软在冰上,不省人事。
任真冷眼旁观着,他知道自己不必、也无法阻拦这书生的举动。
“跟我商量事情,大先生代表的是谁?”他注视着对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自己?你们书院?还是整个儒家?”
对于眼前这深不可测的书生,他早有耳闻,但知之甚少,没有太多憎恶,却绝无半点好感。
须知静水流深,越是波澜不惊的死水里,越容易潜藏着翻天覆地的凶险。
他不想以身试险。
书生答道:“三者皆有。”
任真有些意外,笑道:“你认为一个初境下品的人,还有资格跟你们谈论家国大事?”
书生不再看他,眸光落在那些林立的冰浪上,一座一座地望去,看起来像在数数。
“先生何必自轻。从凡俗到云端,看似缥缈而艰难,但对你来说,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修道如行路,你已经走过一次,又怎会再迷失途中?”
任真没有作声,心道,恭维的客套话就免了。修行举步维艰,岂是三言两语,说恢复就恢复?尤其是八境成圣,更难如登天,恐怕天底下也就你看好我。
他现在愈发好奇,这个书生到底想干什么。
书生越望越远,眼瞳间仿佛起了雾,更让人看不透。
“你应该明白,大路朝天,看似是各走一边,但说到底,剑圣只有一个,天下剑修都想走上巅峰,又怎敢养虎为患,等你恢复巅峰,再次骑到他们头上?”
这倒是实话。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剑圣失势,只能拱手让出以前的地位,对众多剑修来说,这是绝佳良机。
任真皱了皱眉,道:“剑道唯快唯直,不讲究委婉含蓄这一套。不必再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书生侧身,看着任真凝聚的细眉,有些出神,很快意识到失态,歉意地挠了挠头。
“如果重新修剑,以你的天赋和造诣,势必被人当成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你不妨另辟蹊径,归入我儒家一脉,避开世俗锋芒,从另一条路重回武道巅峰!”
任真闻言,脸色微僵。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这位儒圣首徒居然来劝他离经叛道,归入儒家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