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裹在红衣里,居高临下,蹲在雪地里轻笑,“你要我救你?”
他腻白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摸了摸周梨的脸,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我为什么要救你。”
因为你是神仙呀,神仙怎能不救人呢。她眼睛里渗着水,奢望地看着他。
少年的手指上凭的多了一颗泪珠,他见她哭了,开心地笑起来,歪着头想了想,“好,我救你。不过,我若救了你,从此以后,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可答应么?”
周梨使劲点头,她现在只想活命,至于他说了什么,她反正一概都答应就是。
江重雪把手伸到她面前,周梨看到那张好看的面容朝自己覆盖下来,他说,“来,把手给我。”
周梨被少年救起来后因为体力衰竭而昏迷了一小会儿,少年喂了她一点食物,又喂了她一点酒。他身边未带清水,只有一个酒囊,清冽的酒液燃烧过周梨本就干枯的喉咙和食道,呛得她剧烈咳嗽,哆嗦个不停。
少年斜过嘴角,拂了拂身上的落雪,把酒囊别在腰畔。他身后悬了柄大刀,那刀几乎比他肩膀还宽,少说有六七十斤,他身形颀长清瘦,年岁又小,但背着这刀恍如背着一团空气般轻松自在。
“你可还记得方才应过我什么吗?”他声线冷淙淙的,让周梨打个激灵。
周梨被清酒刺激的喉咙能发出难听的声音了,干枯得像是要行将就木了,“记得,答应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脸颊红彤彤地说。
少年眼尾上挑,“记得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她轻声,“周梨。周公的周,梨花的梨。”
他一笑,挑了眉讪讪的,“名字是好,可惜你全身上下,衣衫褴褛,面色如菜,根本配不起一个梨字嘛。”
周梨:“……”
这人是不是恶劣了点,这么正常这么好端端的两个字,也能让他贬得一文不值。周梨七岁那年曾经被一个私塾先生收养过,这名字也是先生起的,姓也是随了先生的,因为先生捡到她的时候正是在一棵盛开的梨花树下。不过不到一年,那位先生就病死了,周梨哭了一天一夜,把先生埋了之后,再吃完家里最后一粒大米后,又开始继续流浪起来。周梨身上身无长物,想来想去,唯独拥有的,只有这个名字而已,所以对这个名字,她是视若珍宝的。
周梨看到他身后的大刀,不敢顶撞他,“那、那你又叫什么?”
他抿了抿唇,半晌,“重雪,江重雪。”
周梨想了想,叫他,“重雪哥哥……”
江重雪一把捂住她的嘴,皱眉冷笑,“你不过就是我捡到的,不配叫我的名字。”
“……”
这三个字是镶金还是镀银了,怎么就叫不得了。周梨心想此人一定有病,被他捂住的嘴巴里慢吞吞地挤出一句话:“那我叫你什么?”
江重雪也想不出,冷哼了一声,一拂袖,背着大刀,在皑皑白雪里往天的尽头走去,“随你。”
周梨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停住脚侧过身子,露出半张莹白的脸,没有好气地道:“还不快走?”
“……哦。”周梨拍拍身上的雪,一步一跄踉地跟上了他。
周梨还是叫他重雪哥哥,虽然每次她一叫,他就把眉毛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好像她叫了他的名就跟玷污了他似的。
周梨问过江重雪,为什么要救她,江重雪说因为他听到了她在喊救命。可是江重雪一点不像听到别人呼救就会赶来相助的好人,江重雪解释道,因为他听到周梨声音的时候,正好想到自己需要一个跟班,好替他洗衣做饭伺候他。
这是认识江重雪以来,周梨对他最深信不疑的一句话。
“我们要去哪里?”
“金陵。”
周梨眼睛里跳起两簇小小的火苗。常听人说金陵极美,是一等一的繁华富贵地,白昼里云霞蒸蔚,一到了晚上灯火繁盛如赤金流淌。
“去金陵做什么?”
江重雪瞟了她一眼,“杀人。”
周梨瑟缩了一下脖子,江重雪短促地一笑。
周梨抖着唇问:“那人是谁?”
江重雪倏然盯住她,手腕一翻,眨眼间那柄大刀已到了他手中。
刀刃冷冽如秋水,重七十二斤,刀柄髹紫漆,复以金色的蛇腹断纹,故名金错刀。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穷极无聊的兵器谱排名,金错刀在上面位列第十七,那位穷极无聊的排名者已不知是生是死,但他对兵器谱上每一柄兵刃留下的评语仍旧流传在江湖上。
金错刀的评语是:流光万丈,霸气天成。
刀光模糊了周梨的视线,再去看时,刀刃上卧着密匝匝的白雪。
江重雪一刀斫开了风雪,惊起的刀气断去了周梨眉心的发丝,她害怕地闭紧眼睛,依稀听到江重雪说了三个字,“楚墨白!”
每一个字都跟掺了血似的从他喉咙里溢出来。
这三个字就成了一个禁忌,在江重雪面前是万万提不得的。
有一次周梨望着天边纷纷扬扬的大雪,欣喜之余感慨地说了一句:“白茫茫的,真好看。”结果是惹得江重雪在她面前又耍了一回大刀,雪花扑了她满脸,她呸呸呸地吐了个干净。
后来周梨就知道了,那三个字不止不能连起来说,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也是不行的。可是楚和墨这两个字用得少,白却用得多。周梨就想了个方法,要用到白这个字的时候就换个说法,比如她要说“月色白白的,真好看。”就换成“月色如水啊,真好看。”以至于后来周梨的形容词越来越多,自认自己也许能参加明年朝廷的秋闱,入宫做个大官也不一定。
江重雪身上背负血海深仇,他要去金陵杀人报仇,周梨只知这人叫楚墨白,但楚墨白是谁,江重雪与他结下的是怎样的仇,无从得知,周梨也并不敢问,光是提到楚墨白这三个字都能教江重雪反应如此之大,若是深究,江重雪岂非要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