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雪不知被两个姑娘算计,夜上三更,他穿花拂柳地绕到厢房准备养精蓄锐早点睡觉,谁知倚在半月门前的叶水远远观望到了江重雪的身影,手圈在嘴唇上撮了声口哨。
彼时坐在廊下面前架着一张七弦琴的周梨听到信号从睡意里直起身子,在手臂上掐了一把,抖擞一下精神。
院子里一株初放的海棠树,她仔细地回想起那年伴在私塾先生身边的岁月,先生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弹琴吹笛,可惜,仅只一朝,先生便舍了她离开人世了,唯独他教她的东西,依然温存在她身体里,紧紧牢记。
周梨按照和叶水的约定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指尖挑动琴弦。
琴声如春风乍起,踏入院子的江重雪在琴声里顿住了脚,抬起头来。
海棠树上绑着一盏红绉灯笼,石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并一壶酒,立在树下的叶水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蓝裙子,笑着对江重雪欠身,然后迎着不明不暗的光跳起一支刚学好的舞。
廊下的周梨专注着手下的琴,这事关叶水的幸福,她万万不可有所差错。
曲毕时,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一朵海棠花落在琴上,周围寂静无声。
院子里的叶水不明就里,发现江重雪神色不对。
十步开外的江重雪则绷紧了脸愠怒地看着抚琴的周梨。
周梨心口一紧,叶水正要说话,江重雪已毫不留情地转身。叶水反应过来要去追时,背后的周梨扔下七弦琴,速度比她还快,在花径小路上一拐,就消失在了叶水的视线里。
一处花叶浓荫之地,周梨赶上了江重雪,也大约是江重雪故意让她赶上,若是照江重雪的轻功,周梨着实没有赶上他的本事。他负着手,侧过身子,眼睛里敛尽了流光溢彩。
周梨有些脑袋不清楚,她知道江重雪生气了,他经常对她生气,但鲜少有像现在这样的,“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在她话音未落之际,江重雪就接口道。
“我不知道你会不喜欢,我以为……”
他听了她的话竟笑了,“你以为?你什么时候能代表我来以为了?你以为我喜欢叶水,便帮着她来讨我的欢心,这可真是有趣,你与她相识不过短短几天,就有了这么深厚的姐妹情分了,如今我倒成了你们算计的对象。”
周梨不知该说什么了,有些事情她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要怎么对江重雪说。
她急得脸红了,“我答应帮叶水姐姐,是因为我看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生气就是皱眉,还总怨我拖累了你,我想,你和叶水姐姐相处比和我相处要轻松许多,那也好啊,你救过我的命,要是你真的喜欢叶水,我也是可以帮忙的,这样一来一举两得,你开心了,姐姐也开心了,不是很好么。”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僵持片刻,江重雪用手指抬起周梨下颌,周梨的脸色很坚定,又很难过。
过了很久,他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下去,甚至软软地浮起一些他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情感,他说:“我和叶水在一起的确轻松许多,但……”他顿了一顿,“阿梨,你……”
他两次停顿,不明所以。
“什么?”她眨着眼睛问。
可江重雪摇了头,“没什么。”他放开周梨,背过身去。
也许是因为这一夜月色好,江重雪想要对她说些心底的话,可他想起自己所背负的仇恨,着实不该许诺什么,于是就此住口。
两人在风里呆站了许久,周梨脑袋一团乱麻,唯一想到的,是江重雪叫了她一声阿梨,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平日通常以一个喂字代替她的名字。
阿梨。
江重雪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尾音上勾,还挺好听。
第7章 入侵
“你们两个呆呆地站着做什么?”
周梨与江重雪一同回头,叶水站在一树柳叶后头,脸上有笑容。
她握住周梨的手腕,笑道:“院子里还有我特意布置的点心和好酒没吃呢,都是用银子买的,不要浪费了,我们一起去吃。”她抬头望江重雪,“劳驾少堂主去把我哥哥也叫来,我们四个一起吃酒赏月,好不好?”
“叶水,”江重雪在月下翩立,他还只有十六岁,身姿却已长成,俊朗颀长,在石子路面拉开长长斜影,远远观去临风玉立,“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没话和你说。”叶水摇摇头。
江重雪被她一噎,倒愣住了,她已经拉着周梨穿过半月门,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从碟子里捻起一块玫瑰花糕塞进嘴巴,咀嚼着吞下肚子。
周梨看着她,叶水好像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姐姐。”
“嘘,”叶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想了想,说:“我不喜欢江重雪了。”
“啊?”
“是啊,现在想想,江重雪太漂亮了,这么漂亮的男人,万一真的得到了,以后一定会招惹很多狂蜂浪蝶的,到时候我会被气死的,所以我不喜欢他了。”
周梨哭笑不得,叶水也笑,伸手把玫瑰花糕塞进周梨嘴巴。她咬了一口,抬头对上叶水微笑的眼睛。
也许叶水听到了她和江重雪的谈话,为了不让任何人为难,她才说出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其实叶水的心思很细腻。
周梨说:“以后有缘分和姐姐在一起的人,他一定会很幸福。”
叶水点点头,“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他很幸福。”
两人相视片刻,大笑起来。江重雪和叶火这时踱步进来。
叶水跳起来,说她方才那一舞大家都没仔细看,她要重新再跳。于是推搡着周梨依旧在廊下坐好,为她抚琴。
仍旧是方才灵动悦耳的一曲,叶水踏着琴音而舞,但到底她是新学,又兼她本身的肢体里就携着习武之人的刚烈之气,本该是柔柔软软的一段舞,反被她跳得如同舞剑,叶火看得捧腹大笑,被叶水在院子里绕着那棵海棠树追打。
周梨忍不住微笑,看到江重雪走到她身旁来,他说:“我不知道,你原来会弹琴。”
她脸色一红,“只学了一点点皮毛,些许会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听得出来,”他弹弹衣袖,说:“的确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