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雪配合她一搭一唱,“哥舒似情的毒再厉害,也敌不过谢阁主的春风渡,春风渡百毒不侵,任它是天下剧毒,也能化解。”
周梨一怔,未料及谢天枢身负的绝学原来是春风渡,复杂地看向江重雪。
这天底下练成春风渡的人只有两个,一为谢天枢,一为楚墨白。而这两人,还都是出自小楼的。谢天枢是曾经的小楼弟子,楚墨白的师父和谢天枢还是师兄弟的关系,严格来说,楚墨白还该叫谢天枢一声师伯的。只不过谢天枢后来脱离了小楼,独自创立了浮生阁。春风渡本就是小楼先祖所创的武功,冥冥注定,好像只有小楼弟子才有机缘练成春风渡。
那日在酒楼里,说书先生的话虽是市井传言,大多都言过其实,但对春风渡一说,却是真的。这门武功的确极其难学。谢天枢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在四十五岁之时终于练成春风渡。而楚墨白天赋惊人,仅仅以二十岁之龄学满出师,震惊天下。
春风渡的秘籍是公开的秘密,江重雪并非没有见过,也曾试着去练,以春风渡对春风渡,才有胜楚墨白的机会。
可惜他练不成。
昔日金刀堂内曾收藏不少武功秘籍,江心骨是个武学疯子,嗜武成狂,这些秘籍都是他用了各种手段得来的。江重雪从小耳濡目染,有幸一睹百家武功,看到有趣或喜爱的便埋头苦学,每每在几月之间,最多一两年内便可有所得,金刀堂内所有人都视他为武学奇才,久而久之,他也认为自己颇有天赋,因此引以为傲。
金刀堂覆灭后,他为门人收敛了尸骨,携了一本春风渡的秘籍日夜苦修,期望练成之后去找楚墨白报仇,却不想练到内息错乱险些走火入魔,只能将春风渡扔到一旁。他心里总还有些奢望,觉得把自家武功臻于化境,也可与楚墨白一战。直到那日在城头与楚墨白交手,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他的武功与楚墨白相比,实在有云泥之别。
浮生阁阁主身姿如风,内力雄浑,仅以一管竹笛可敌千军,可御四方。
这便是春风渡。
江重雪俊秀无双的面孔慢慢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一撇头,金错刀扛上肩,极力忍下心中悲苦。转过头正迎上周梨那双灯火下颜色极重的眼睛,像能知晓了他的心事,轻轻看他。他注视了这丫头一会儿,心头的悲苦被浇上了一瓢凉水,逐渐缓和。
前方传来剧烈声响,两人齐齐望去,看到十几把剑如扇子展开,剑尖同时刺向谢天枢。谢天枢功夫了得,竹笛在手上如走马灯旋转,紧接着一横,迎上剑刃,持剑者受不住他的内力,往下一沉,数把长剑一同坠地。谢天枢袍子一掀,长靴往前一踏,那些剑都被他踩在脚下。
这十几人败了一仗,往两旁的房屋上一跃,迅速飞退。
周梨正要松上一口气,忽然铮铮两声高音,刺破长空,把她一口气又吊了起来。这是琴声,而非笛音,她学过琴,知道这两声分别为徵羽之音,音色很高,满满肃杀。她四面八方一望,没看到谁在弹琴。
谢天枢听到琴声,目光沉了沉,把头抬起,视线放得很远,定睛之处正是远处的高山峻岭。
人离得很远,但琴声犹在耳畔。
暗处的毒虫听见琴声,欣喜地重整旗鼓,甩甩尾巴,再次倾巢而出。
谢天枢抬脚向前,路过他们时声音低沉,“跟在我身后半丈之内。”他横笛在唇,呜呜吹奏起来。笛声忽高忽低,琴声高他便高,琴声低他便低。
周梨用手捂住耳朵,这琴笛合奏之声太过催逼,她鼻子一热,有血流下来。江重雪为她运指封穴,不适感立即消失。
毒虫绕着他们低声嗤叫,慑于笛音的威力,胆怯地往前往后,晕头转向。路上尚有伏击者,出手鬼魅,然则无一人能逼近谢天枢衣角半分,他一手持笛,一手退敌。
走上山路,行路上雾气跌宕起伏,一条弯曲宽阔的大道直通山上,路中处处浓荫,开遍奇花异草,甚是簇拥,这些花草俱都颜色深沉,不知以何灌养,香气扑鼻。越往山上,雾气更加缭绕,树木繁杂,蓬蓬如盖,遮掉头顶月色,偶能从罅隙间窥见一轮明月。
走了近有一盏茶,树木渐少,眼前豁然开朗。袅袅雾气也随之隐退,露出品貌翠绿的修竹,迎风飒飒。一座小巧质朴的别院坐落其中,门口有块巨石,石上镌刻了无谢园三个斗大的字。
琴声到这里便愈发清晰,可见这弹琴的人就在无谢园中。
周梨心有惊涛,难以止歇,轻轻拉住了江重雪的手。
两人随谢天枢入了无谢园。
这园不大,一眼就可望尽,园中盖了一间茅草屋,样子并不精巧,但拾掇得清爽,一点不见破败。
周梨却不是先看这草屋,而是去看草屋前的一座墓碑。她还从未见过竖碑竖在屋子前的,也不造坟茔,孤零零的。夜色太浓,又兼有人站在墓前,看不清上面的亡者姓甚名谁。
墓碑前立着的那人,通身紫衣,长发披拂,蓄了满身的月华,翻琴在手,弦弦铮然。这人只一道背影,却渗出浓浓邪气,乖觉异常,可他身形看上去却太纤瘦了,盈盈一立,竟站出了点弱不禁风的味道,要不是知道哥舒城主是个实打实的大男人,就这么一眼看过去,还当是个女子。
笛声先停了,琴声把尾音一拖,也停了。
毒虫哗啦退下,以及这一路上藏在阴影里交头接耳的伏击者也一并消失不见。
独独留下他们四人。一人望着碑,一人望着望碑的人。江重雪和周梨只能互相望着,尴尬地一个摸头一个摸鼻子。
谢天枢看见他身体较之前年更加清瘦了,发端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不由深皱了一下眉头,开口道:“你近来身子可好?”
这人竖琴在侧,笑了笑,回他:“很好。你呢?”
周梨和江重雪同时一惊。哥舒似情的声音怎么这般怪异,像掐着喉咙说出口的,极细极尖,非男非女。
谢天枢道:“我很好。”
“是么。”他叹息,万分的失望。
谢天枢闭口无言。
江重雪苦思冥想,记不得浮生阁与求醉城曾有过恩怨。浮生阁从不插手江湖上的纷争,而旨在修身养性,一门心思专研天下杂学,故浮生阁出来的弟子大多精通奇门遁甲,擅长诸子百家,就连星象命理、岐黄堪舆之术也不在话下,而谢天枢更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的百家奇才,除了他年轻时曾与江湖第一美人有过一段爱情纠葛外,实在是个清心寡欲到没有任何茶余饭后供人消遣谈资的人。
这里谢天枢又道:“今天是七月十五,我来给她上炷香。”
墓前的人轻轻转过身子,“那你过来。”宽大的紫袖荡了荡,手里就多了三根香,手在香上一拂,香即点燃。他一手持香,一手垂在身侧。
这一转身,周梨就看到了他的脸。他有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五官出乎意料的好看,可惜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白得可怕,而且描了眉画了睛,不伦不类。
谢天枢上前接香。
周梨和江重雪一急:“谢阁主。”
恐怕此香有毒,又恐哥舒似情出手暗算。哥舒似情武功究竟如何其实并无人知,因为与他交手的无一存活,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他的深浅,但从与他交过手的都是当世高手来看,他的武功想必深不可测。
谢天枢把香从哥舒似情手里接过,祭拜过后,供奉给了墓上的逝者。
江重雪探长脖子想去看清墓上刻的究竟是何人名讳。能让谢天枢千里迢迢从浮生阁到求醉城来给这人上香,这人想必不凡,也许是某位已经作古的奇侠异士也说不定,只是这位奇侠异士为什么会葬在求醉城的地界上。还没看清,就听到周梨重重倒抽一口冷气。
他只是一错目的功夫,哥舒似情已对谢天枢出手。
周围气劲强烈,两人身姿难分难解,快到肉眼不能辨。一时激起千层浪,脚下泥土一一裂开缝隙,尘土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