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下玄铁桩后伤口崩裂的更严重,他脸上敷着脂粉,看不出其实已经毫无血色的面颊。
山洞外还是那行旧字:聂不凡死终之地。他进去的时候发现角落有半截烧残的烛,指头向前一划,亮起烛火。
聂不凡在火光里仰起多年不见阳光的那种晦暗脸色,看到哥舒似情时,他眸子微凝,怔了怔:“是你。”
哥舒似情死死盯着他,“你很好。”
聂不凡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哥舒似情轻笑,重复:“你很好。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还能找到一个人,练你的六道神功。”
聂不凡没想到被他识破,思索是不是周梨与哥舒似情动过手了。
他倒也不隐瞒,张口就承认:“我未破誓言,不过找个人承继我的绝学,怎么,你见过她,与她交过手了?”
他想试探周梨是不是陷在了哥舒似情的手上,如果是的话便不大好,怎么也是他费了四年时间手把手训练出来的苗子,若是折了,岂不可惜。
“绝学?”哥舒似情大笑,这么多年,这人还是这么恬不知耻,“不过是一门有残缺的武功,亏你有脸说是绝学!”
聂不凡恼火了:“这世上有哪门武功是十全十美的,凡人所创,必有漏洞,即便是春风渡,也会有白圭之玷。”
哥舒似情脸上满含讥讽,“说的不错,但能让人越练越伤的武功,就不只是漏洞这么简单了。”
聂不凡一掌压向地面,身子跳起,使的便是六道神功。转眼他已扼住哥舒似情细长的脖子,要不是他身后拖着锁链,行动还要快上十倍。
这老东西,被关在这鬼地方这么多年,琵琶骨都被钉穿了,也没把他弄死,功力竟然还愈发精进了,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黑暗的地方,聂不凡眼睛大睁,几乎要睁破了,“我创的功夫天下无敌!”
哥舒似情在他身上闻到长年狠戾无常的气息,但他镇定自若。
聂不凡杀尽天下人,也绝不会杀他。
他笑意似有若无,眼角生冷无比,“真是井底之蛙,这么多年了,还在痴心妄想。我问你,六道神功的缺陷,在她练之前,你有没有告诉过她?”
聂不凡眼底跳起一簇火苗,腾腾烧着,许久他冷笑一声。
这样的反应,已等于告诉了哥舒似情真相。
哥舒似情竟然发了一下抖,低语道:“你没有,你果然没有。你骗她练这门武功,是亲手送她去死。”
聂不凡不说话。他创的武功,他比谁都清楚,不需哥舒似情来提醒他。
六道神功的确是有缺陷,它的缺陷就在于太过狠厉。当初他创六道神功的时候,满心皆是对谢天枢的愤恨,所以抛弃了一贯的武学正统,从偏门而入。
不说六道神功里的其他几篇,光是自在天内功和修罗剑法,就存在巨大缺陷,这两者都是伤人七分,伤己三分,若是不停练下去,几年之内,必定五脏六腑俱损。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花了这么多年光阴,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周梨,又是个习武的好苗子,要他放弃了,他做不到。他要周梨带着他的六道神功出现在武林中,为他正名,让天下人都看看,即使他被困于此,一样是天下第一,谢天枢算得了什么,春风渡算得了什么。
“她会死。”哥舒似情嗓音又尖又沉。
聂不凡哼笑。只要六道神功扬名武林,周梨能用它杀了谢天枢,她死了又怎么样。一个小丫头而已,这世上除了哥舒轻眉,他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的命。
“她死与不死,与我何干?”聂不凡并不在乎地说,随即看到哥舒似情的表情变得古怪至极,眼睛如野生的江潮,暗藏汹涌。
他不解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这么在乎一个小丫头的命,下一刻,他听见哥舒似情狂笑起来。
哥舒似情拽过聂不凡的胳膊,把他拉近,迅速在他耳边丢下一句话。他的声音轻如鸦羽,但字字含了血,宛如惊雷,炸得聂不凡振聋发聩。
聂不凡浓黑的眸子一翻,片刻后,他低声道:“你骗我。”
哥舒似情不言不语地盯着他。
时辰过去很久,聂不凡逐渐在沉默中发疯,猛地冲上来想再度掐住哥舒似情,逼问出真话。
哥舒似情有了防备,轻易躲开了。
聂不凡被铁链扯着,行动受阻,可忍着皮肉分离之痛,也照样要扑过去,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哥舒似情大笑着掠出山洞。
外面是山河星月,美不胜收,赶来的陈妖站在月下,微微皱眉。
山洞里,聂不凡忽然发了疯,震得洞内山石坠落,大叫着哥舒似情的名字。
哥舒似情紧闭着眼,很久才徐徐启开,眼睛里像烧着火,但仔细看,内里是凉透的冰。
“秀秀,传我的令,我要找一个人。”他慢慢地道:“若她离开了求醉城,为我在江北广发悬赏令,定要生擒活捉。”
陈妖的注意力还在那山洞里,忍不住问:“你对聂不凡做了什么?”
几乎是一盏茶的功夫,陈妖才听到他的回应,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对他说了他这一生所听过的最可怕的话。”
第24章 回家
柳长烟被客栈外的喧闹吵醒。
他费劲地偏头, 瞧见了窗户外微亮的天光。
客栈的墙上不知被哪个淘气的孩子画了只八王, 歪七扭八,老板也不把它铲了或重新上漆, 由它给客人作笑。
门开了,一袭白衣踏进来,瞧见他转醒了, 面色还是淡淡的, 不过嘴角露出罕见的一丝微笑。
“师兄?”柳长烟揉揉眼睛,看清之后,热切地叫了一声,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