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雪听他这样说,便想用手去为他盖住那双眼睛,可他不能一直这样为他盖着。
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缠裹在江重山的眼睛上,仔细地在后面打住一个结,不让它掉下来,低声道:“这样就好了。”
江重山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放心了。
洛小花站在校武场的一棵大树下,慢慢地走过去,近到江家兄弟身边时,江重山正好震断了自己的心脉。
江重山太了解圣教的规矩,他知道违抗圣教的下场会是怎样惨烈。
洛小花奉命把他带回去,这一路上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他的命,等回到圣教后,再用极刑处死他,所以他宁愿自行了断。
他的命早在四年前就死了,灵魂已碎,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名为江重山的行尸走肉罢了。
他在漆黑无边的地狱里活了四年,够了。现在,就让江重山的灵魂与躯体融合,带着这个名字,去走另一段黄泉路。
江重山,取自岳元帅的《小重山》,其实他一直都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洛小花看到江重山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苍白的唇动了动,随即没了声息。但洛小花眼尖,看出来江重山对他说了两个字,多谢。
谢洛小花给他自断经脉的机会,谢四年前他救他一命。
有什么好谢的呢。洛小花轻轻地想,手指轻抚过泪痣。
四年前他救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无聊嘛,救个人玩玩。是他炸了地宫,救了楚墨白,只不过江重山都不知道罢了。
江重雪抱住的尸身逐渐失了温度,变作冰凉。他保持着那个拥住江重山的姿势不变,眼中爆满了难以言说的苦痛。
洛小花看了他一会儿,歪头道:“抱够了没有?”
江重雪没有反应,洛小花出其不意地一指头点过去,江重雪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浮一大白来到手中,离江重雪的颈边仅一寸距离。
“要不要杀了他?要是不杀他,万一被伏阿发觉了可怎么办?”洛小花敲敲剑身,“大白,你说呢。”
问的一本正经,好像那剑真能回答他似的。
慢慢的,天上广寒越来越深,月光被云层涂抹开。
过去两个时辰,江重雪转醒。
洛小花那一指不算轻,点得他浑身剧痛。
怀里的尸身早就没了,他爬起来,缓慢地扭动脖子四下张望,小声地叫喊了几句大哥。
空荡荡的金刀堂里没人了,洛小花带着江重山的尸体回去复命,只剩下他,孤零零地在月下站着。
过了一会儿,江重雪开始走动,失魂落魄地把金刀堂的每一处都走了一遍。
他多半已知道江重山的尸身是被洛小花带走了,根本不可能还在金刀堂里。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找到的究竟是什么,就这么在金刀堂里走着,又蓦地想起来,周梨还在乱葬岗。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几乎让他浑身冰冷,他足不点地地掠出金刀堂,半刻不停地奔向乱葬岗。
黑夜里的乱葬岗还是那副苍凉模样,不久前的崩塌把这里搅得混乱狼藉,墓碑横七竖八,好几具无名尸骨被震了出来,骷髅头滚到江重雪脚边。
他四处搜寻,却不见周梨身影。
这里没找到,他想周梨会不会受了伤没力气走路晕倒在周围,于是在乱葬岗外一圈的地界里找了半天,硬是敲开了四五户农家,挨家挨户询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或者收留过一个受伤的姑娘,这些人挥手赶他走,他眼神空洞地推开他们往屋里屋外一顿查看,惹翻了人家,挥拳上脸时,江重雪一个摆手震开了那人,唬得他们噤声。
找了许久,没有周梨的踪迹,江重雪又回到了乱葬岗。
他跪在地上,徒手扒开那些破烂的裹尸席子和污秽的泥土。
到处都没有周梨。
他停了半晌,轻轻喘了几口气,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快要负担不了。
他把乱葬岗的每一寸土都翻了一遍,就算下面埋了个人也能被翻出来了。
这时候指尖触到一抹熟悉的冷意,他一怔。
被掩盖在泥土里的金错刀散发隐隐光泽,在他用手拂开上面尘土时射出一缕银光。
江重雪呆呆地看了它半晌,金错刀平静如水,照着头顶月色,刀刃一片清冷。
又是这样,和曾经一样,天意作弄,他什么都找不到,到最后陪伴他的,只有这把刀。
他伸手去握刀,还没使劲,痛意溜过背脊直抵后脑,他轻轻摔了下去,侧脸正好卧在金错刀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可身体的力气已经全部不见,无论他怎么动用四肢,就是起不来。
一个人总有极限的,他的精神也好身体也罢,都已到达了极限。
此刻正是寅时。
江重雪在乱葬岗里疯狂寻找周梨时,不知道周梨躺在楚墨白怀里,而楚墨白则踢开了当地府衙的大门。
府尹大人还睡得迷迷瞪瞪的,下人通报过后,他披了衣裳咒骂这群江湖人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做天天来搅他的清净,出门看到楚墨白一身血污,怀里抱了个女子,还有另外两名小楼弟子一脸萎靡地拖拉在他身后,一起扶着一名男子,他差点没被起床气给噎晕过去。
楚墨白一声不响地进了门,叫他去请大夫。府尹哪敢不从,慌忙应了。
在大夫来之前,楚墨白已为柳长烟肃清了体内的毒,又为那名他带回来的女子渡了真气疗伤。春风渡用的太急,不免也让他露出了疲态。
大夫来后,给他们一一诊脉开药。
天快亮时,柳长烟先醒了,但还虚弱,说不上两句话便要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