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走过去时,湿漉漉的水蒸气濡湿了她的鞋尖,她蹲在药池边缘,身子前倾,摸到了江重雪的脸,滑腻湿润。
“重雪哥哥?”她试着叫他一声,江重雪没有应她。
那边一个守池的弟子道:“他伤得太重,到现在也没有醒来过。”
看周梨神情一顿,他连忙宽慰几句:“不过比从前已好了许多,这药池也不是仙药,没这么快好的,每天浸一个时辰,至少也要浸上两个月,再配合阁主的汤药,加以春风渡,才会看到疗效呢。”
周梨对那个面容白净的弟子笑了笑。
站起来,她回过头。哥舒似情和谢天枢分别站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的位置。明明是陪她一起来的,偏隔得甚远。
哥舒似情会把他们带到浮生阁,这着实出乎周梨的意料,她不懂哥舒似情到底想干什么。
她这段时间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迷迷糊糊中也依稀感觉到这一路来被哥舒似情灌了不少药汤,本来她吓得以为是毒药,现在想想,那是用来救她命的。
哥舒似情凝视她,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有话要与你说。”
周梨点点头。
谢天枢与弟子一同退出了山洞。
昨夜一场大雨,洗刷得山路泥泞不已,天色半明半晦,好像又有风雨将至。
哥舒似情说他不记得当年毒杀那孩子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断气了。
谢天枢猜想,那不过是哥舒似情的记忆因为恐惧而模糊了。
他当时只有八岁。
哥舒轻眉逼迫一个八岁的孩子,毒杀了他的亲生妹妹。而且那也是哥舒轻眉的女儿。
谢天枢一直知道,论起狠心来,哥舒似情根本不及其母的十分之一。
轻眉那人,是一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子。
她教哥舒似情练毒,教他恨他,甚至不惜早早地就让哥舒似情的身体因毒-药而败坏。只要能报复他,她都要做。
哥舒轻眉曾说过,这一生的爱都放在他身上,没有余力去爱其他人。她说这一生你千万不要负我,不然我会做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哥舒轻眉说的对,她把爱都放在了他身上,没有余力去爱别人,哪怕是哥舒似情。
谢天枢回过神时,听到洞中周梨轻轻笑了一声,茫然问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内力深厚,耳目太过聪灵,即便在洞外,两人的交谈声还是能落到他耳中。
偷听人说话总归是不好的,他负了手,轻轻下山去。
周梨正惊愕道:“你说我是哥舒府的人,是哥舒轻眉的女儿,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个孤儿啊,”她无措起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从小就没有人要的,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过活,你,你现在说我原来不是孤儿,原来我也有亲人的,”她慌乱地看他,颤声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啊。”
她抓住了哥舒似情的衣袖,哥舒似情慢慢道:“是真的。”他扯开衣襟,将肩头那块胎记展露出来,周梨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肩头。
他告诉她:“哥舒家的血脉,都有这块胎记。”
半天过去,周梨磕磕巴巴地问了一句:“那,那我爹呢,难道是谢……”
“不是他,”哥舒似情微一皱眉,“你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她彻底糊涂了,不是说哥舒轻眉深爱谢天枢么,竟然还会与其他男人生下她来?
谁知,哥舒似情说了句让她更为愕然的话:“是聂不凡。”
周梨目瞪口呆,不亚于如遭雷击,如果不是哥舒似情神情认真,一点不像与她开玩笑,她会以为这是哥舒似情编排出来骗她的。
她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聂不凡,那人在黑暗中睁开的一双淡褐色的眼睛,阴冷可怖,她从未想过,会与这双眼睛,有着血脉上的牵连。
多年前,哥舒轻眉与谢天枢决裂,离开哥舒府隐居梅山,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聂不凡。
聂不凡就和每一个见到哥舒轻眉的男人一样,惊讶于她绝世的美貌,对其一见倾心,甚至要为她去杀谢天枢。
那传说中谢天枢与聂不凡的一战,正是因此而起。
结局以聂不凡失败告终,他回去见哥舒轻眉时,哥舒轻眉莫说是一句话,连一个眼神也未匀给他。
除了谢天枢外,她看其他男人,与蝼蚁无异,起初会与聂不凡结识,不过看在他一身武功,她想利用他去杀谢天枢罢了。
可是聂不凡对哥舒轻眉到了一种痴迷的状态,几乎肯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直到某一天,年少的哥舒似情看到他们两人于溪水旁,肉体胶着,凌乱不堪。
哥舒轻眉没有一丁点的反抗,甚至没有一声呼喊。
哥舒轻眉本就是用毒的高手,但未料及也有被反噬的一天,她所中是迷神乱情之药,被聂不凡下在了茶中。
当时聂不凡极力为自己辩驳,声称绝非是他所为,但哥舒轻眉怎么会信,回应聂不凡的,是她的剑,直接穿进他的身体。
聂不凡没死,跌进了那处绝谷,他知道哥舒轻眉恨他,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他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便把自己关在了那个山洞里。
哥舒轻眉怀上孩子是在不久之后。
这孩子于哥舒轻眉而言,就是个孽种,她怎么可能会想要生下聂不凡的孩子。
可是怪在无论她用怎样的法子去堕下这胎儿,那肚子里的孩子总能化险为夷,一次也没滑落,反倒是她,因为药物而弄得心力憔悴。
“这个怪物,”哥舒轻眉声嘶力竭地道:“这个不得好死的怪物!”
伫立在门外的哥舒似情靠着门板,小声道:“娘,算了吧,它怎么说也是……”
“闭嘴!”她喊道:“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