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枢的眼眸微微低垂,闪过极其罕见的黯淡,“他一直都不好。”
她茫然:“怎么回事?”
哥舒似情不好么,她每次看到他,他都是一副慵懒悠闲的样子。
谢天枢道:“他的毒早已开始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如今,怕是已深入骨髓。”
周梨惊讶:“可他不是天下最好的练毒高手么,难道解不了自己的毒?”
“他所中的,正是他炼制的毒,”谢天枢的声音忽而变得苍凉,慢慢告诉周梨:“凡练毒者,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必须与毒-物为伍,所以他们都会极其小心地避免被毒-药反噬。但情儿不同,他从不顾虑这些,甚至以自己的血肉来喂养毒-物,从而抵到所有练毒者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峰,但付出的代价,便是他的身体被各种毒-物侵蚀,十几年来脏腑皆损,经脉俱伤。他一直都不愿意让我看看他真正的脸,但我知道他的脸,恐怕早已遭毒素的侵害,面目全非了。”
周梨微觉拿不住茶杯,把它放下,轻轻看着杯底一片沉浮不定的茶梗。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哥舒似情在她面前,一贯是微笑着,哪里像是生病中毒的样子。
原来都是装出来的么,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忽然很想强逼着哥舒似情洗掉他那些浮夸的脂粉,她要看一看他真正的脸。
过了很久,周梨开口:“也许他不是不顾虑,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
谢天枢的眼神里有浓烈哀恸。
人总是惜命的,哥舒似情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说明在他看来,有东西比命更重要,那便是杀了谢天枢。那正是哥舒轻眉一直教导他的,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谢天枢。
周梨忽然觉得一阵愤怒,是对那个在生前她都没有见过她一面,也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哥舒轻眉。
谢天枢说哥舒似情的毒已经有十几年了,那时候哥舒轻眉应该还活着,但她置若罔闻地任由哥舒似情这么伤害自己,只为了让他去杀谢天枢。
因为哥舒轻眉自己办不到,她太爱谢天枢,无论怎么恨他,嘴上说着要他死,但她永远对谢天枢下不了杀手,所以她把这寄望于哥舒似情。
明明是上一辈的恩怨,这场恩怨里,谢天枢,哥舒轻眉,哥舒眉眉,他们无一是真正无辜的,但为什么承受这场恶果的人,是哥舒似情。
周梨紧紧攥着衣袖,不应该这样,对哥舒似情而言,太可悲了。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谢天枢每年都执拗地要上求醉城去祭奠哥舒轻眉,原来他也是想找机会用春风渡给哥舒似情解毒。
她赫然抬头:“春风渡也解不了吗?”
周梨隐约记得,楚墨白好像说过,只要毒性未深,春风渡可以解。
但哥舒似情的毒,照谢天枢的说法,已太深了,但她还是奢望地看着谢天枢。
谢天枢慢慢说了两个字:“可解。”
“真的?”周梨立时舒了一口气,“那便好。所以前辈闭关修炼春风渡,就是为此吗?”
“是,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提升春风渡,方可救他。”谢天枢轻声道。
他低下头,定定地道:“我一定会救他。”
周梨未说什么,她看向窗外的亭台楼阁。
救哥舒似情原本就是谢天枢该做之事,他们这三人欠哥舒似情的,着实良多。
面前的茶没了滋味,周梨把它推开了,心里为哥舒似情略微不平,但终究是上一辈的恩怨,她没有参与过,许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不好多说什么。
过了片刻,她向谢天枢告辞。
谢天枢没有留她,她径自下山。
山中竹林茂密,可以听到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水声叮咚如环佩,雅致清幽。
这时,一个弟子追下来,交给周梨一个朱红细绳扎好的小绢布,“江公子知道你来了,这是江公子叫我给你的。”
周梨打开看时,清浅的眸子微微湿润。
一支月牙簪子。
簪头的花蕊处捧着一轮弯月,淡黄色的,映照阳光时,仿佛当真生了辉。并不算精致,一看就是自己磨的。
周梨盯着那簪子许久,嘴角慢慢勾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肩头那块胎记。
她往山上看去,她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人凝立,背着天光。
周梨克制住了上前的冲动,低头自言自语:“他很好,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她抬起头,微笑把簪子插进发间。阳光照着她俏丽模样,一头乌发成了黑夜,月亮升起,皎洁无双。她笑着问那名送东西的弟子:“好看吗?”
弟子气质出尘,微笑道:“好看。”
周梨拍拍手,“好了,我走了,再晚些就要赶夜路了。”
就像谢天枢说的,三年很长么。
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她现在不觉得这三年是负担了,她会耐心地等着三年后重雪亲自走到她面前来的那一刻。
第74章 姜珏
回小刀堂的途中遇到了点骤风急雨。
街上正热闹, 周梨牵马穿过城门的时候, 看到一群卖艺的江湖浪人,停了脚欣赏他们耍了几套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