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看他坚定的神色, 他所说的那名碧水宫弟子应该也的确是在他家道观之中。
人证物证俱在,的确不容抵赖。
江重雪看到陈妖的神色未变,只是眼神微黯。
他其实非常理解陈妖。
也许当年的确是陈妖做错了, 她杀错了人。
但他相信当时陈妖是为了那句“邪魔外道”而怒火中烧的。
陈妖方才叙说的时候特意提到这四个字,说明她一直都记着当时的情形。
江北门派被人叫了多少年的邪魔外道,其中不乏真正做恶者,但也有一些,只因行事作风古怪了点,掌门性情隐僻了点,就被人传为邪魔外道。
天下人历来是容不得与自己不一样的人或物存在,在世人眼中,反其道而行者,必为妖邪。
碧水宫也是如此。
其实在这些前来声讨陈妖的人来,许多都是自己先惹上的碧水宫,碧水宫才予以反击。
久而久之,陈妖便也厌倦了去反驳,反正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这些欲加之罪。
听多了这样“邪魔外道”的声音,见惯了这些伪君子的面孔,在当年无忧道长发疯一样追杀碧水宫弟子之时,她便以为这人也不过和那些人并无区别,故冷漠地斩断了他的手,把他丢出了碧水宫。
当年金刀堂也一直被人叫邪魔外道,不过,金刀堂历代掌门的所作所为,被人叫一声邪魔外道倒也受得起。
江重雪嘴角露出讽刺,不过,某些名门正派也不见得比金刀堂好上多少,也就是大恶人与伪君子的区别而已。
陆蕴见陈妖不反驳了,赶紧火上浇油:“你怎么不喊自己无辜了?你杀错了人难道不该为他偿命吗?”
他说完这两句,看柳家父子都在望着陈妖,他把手臂一甩,挣脱了他们两的束缚,兔子般地跑到陆藉身边。
看到陆藉嘴边有血,背脊微佝,想必内伤不轻,他愈发不能冷静。
大哥岂是能被人随意伤害的,他一怒之下,把手里的弓一扬,捻箭搭弦,一支箭嗖地破空朝陈妖射去。
第一箭被柳长烟挡下了,第二箭又被陈妖挥掌甩落。
陆蕴气愤地跺脚:“天玄门还要不要脸了?杀了人就不用付出代价吗?”
“代价?我碧水宫这些年,门下弟子在外被名门正派欺辱地难道还少吗?我去找谁要代价?”陈妖横眉冷对,须臾,她静了一静,望向那名道长,“你特意来告诉我,我杀错了人,好,我信你。我的确杀错了人。”
那道长一直紧执着拂尘的手终于松懈下来,但阴郁的表情仍是未变,只多了一点释然的意味。
在陆蕴信口嚷嚷要把陈妖如何如何之前,他先道:“那么,陈宫主预备如何还我师弟这笔血债?”
陈妖不咸不淡地说:“你想要我如何?”
那人暂时未言。
陈妖替他说了:“你无非是想以牙还牙,为你师弟报仇。你若想要我性命,恐怕要叫你失望。你大可喊这不公平,无所谓。”
“陈宫主说的对,我的确是想以牙还牙,”那人淡漠地说,“但我并不想要你性命。当年陈宫主断我师弟一只手,今日就请陈宫主还我师弟一只手。”
陈妖慢慢扬起眉弓,“你想要我一只手?”
他晦涩地看着陈妖,默认。
陆蕴大叫:“只要她一只手怎么够!杀人是要偿命的!”
那道士一字一句,说得平静又缓和:“我只要陈宫主一只手,以祭我师弟在天之灵。”
陈妖亦平静地回视他。
过了半晌,她突然把右手一折,绕上了自己的左手。
“秀秀!”哥舒似情和柳长烟柳明轩一齐喊住她,周梨和江重雪也上前,想要制止她。
陈妖抬起头,对他们嫣然一笑,无所谓地道:“一只手罢了,没了便没了。”
她对着那些来找麻烦的人时,脸色又变得冰雪一样冷,“今日我陈妖在此就用我这只手,与你们算清总账。”
那些人面面相觑,总算一人说道:“也罢,你若肯砍掉一只手,就算我们吃些亏,这些陈年旧恨,就一笔勾销了。”
陈妖哈哈大笑。
这里面除了这道长外,她一个人也不亏欠,现在倒成他们吃亏了。
她蓦地勒紧了手腕,眼睛里充斥血色。
这只手不为这些人而断,是为柳长烟而断。
如果不是为柳长烟,她才不会为当年杀错了一个人而砍掉自己的手。
她知道今日若不给这些人一个交代,将来传到江湖上,天玄门会被人诟病藏污纳垢了她这个妖女,到时找上门来的麻烦就会不断。
以一只手换柳长烟和天玄门的平静,她算来也值得。
哥舒似情擒住了她的手,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必为这些假道士付出一只手,你说一句,我杀了他们。”
“不,”陈妖摇头,“我才不是为这些假道士。”
哥舒似情当即便明白,他无话可说,也知劝她不动,但擒住她的手偏偏不放。
这时,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她,陈妖抬头看到柳长烟情绪汹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