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话告诉江重雪的时候,江重雪捧着一本经书大笑。
周梨考量期间,江重雪闲来无事,去藏经阁取书来读。
藏经阁的书有一部分是可以供外人借阅的,江重雪便借了经书和一本教人吐纳运气的典籍,照着一练,竟觉脏腑肃清,身体清爽得很,不由感叹起少林武功的确天下第一,连一本小小的教人吐纳的书都写得这么好。
有时他遇到莫金光与温小棠,便谈论起江湖庙堂。
他们本就年纪相仿,有许多话可以说到一起。
讲到激昂时,江重雪便笑而举刀,与莫金光切磋。
两人一刀一剑,相映成辉。
于树下端坐洗着茶具的温小棠微笑眯眼,在他们一轮比试完后,他茶已斟好,让他们坐下喝茶。
时常碰到周梨从大师们的课上偷溜出来闻到茶香,便将好茶当做牛饮,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子,引温小棠摇头。
偶尔谢天枢或其他几位大师路过,还能指教他们几招。
这少林禅寺,暮鼓晨钟,虽在红尘里,尤觉六界外,仿佛一切纷杂之事,到这里也尽做消弭。
半月之后的某天,驻守少林寺药塔的护寺禅师之一的衍理大师下令打开药炉,把今岁炼制完毕的药丸分别装瓶,取了其中一瓶人参养荣丸让弟子去送给温小棠,其他药瓶也安置妥当。
唯独他把一个窄口细颈的白瓷瓶捏在手里,笑了笑,未把它放进柜阁里,而是摆在桌上最明显的位置。
孤零零的一个瓶子,照着窗外渐落的乌金。
夜色急匆匆落下了。
子时刚过,寺内寂静,僧人起卧有时,除却守寺巡逻的武僧外,皆已入睡。
今晚风大,山间林涛如怒,已睡在塌上的谢天枢忽而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睁开时不见一丝睡意,随即毫无声息地披衣而起,仰头望顶。
有人从他屋顶上飞过,那人轻功极好,几乎没有响动,但仍被他察觉。
谢天枢轻轻推开了门,屋顶上已无人,他看到远处一抹黑影在微亮的月色里纵去,他身法如风地跟上。
这黑影足不点地,一路临风,遇巡逻武僧,便闪避身形。
这人似乎已非第一次前来,对少林的巡逻了如指掌。他所去好像是药塔方向,谢天枢觉出了他的目的,紧随其后。
未几,一道黑影避开守塔沙弥的眼睛,从窗户跃入。
这黑影却并非是谢天枢追着的那道,而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比谢天枢正追着的黑影率先进入药塔。
塔中未点烛,一片漆黑,他浑身包裹夜行衣,完美融合。
这人从窗户滑入后,也不翻箱倒柜,径直去取桌上那白瓷细瓶。
手尚在半空时,便听身后响起:“我佛慈悲,何人来我少林寺偷取丹药。”
他暗骂一声老秃驴,腹诽道,年年皆是这句话,也不换个新词,无趣。
想着,毫不犹豫地把药瓶先拿起塞进衣服里,身后一股劲风已到他脖颈,他即刻回身出掌,掌风犀利,掌法娴熟。
衍理侧身避开,宽大僧袍扬起,袖中双手攥紧成拳,两只脚轻快变换步法,拳头则直击对方面颊。
他出拳如游龙,配合步法,上下相随,乃少林罗汉拳。
那黑衣人向后翻纵,似乎知道非他敌手,不愿与他纠缠,取药之后,便想从来路逃脱。
衍理却不放过他,硬是拽过他半幅衣袖,黑衣人一只手臂落入衍理怀中,衍理张开手掌,捏住他肩骨下滑,紧紧按住他的右手手腕。
黑衣人右手被桎梏,只好左手探出。
岂知衍理突然变化拳法,改拳为掌,一套般若禅掌使得行云流水,击中黑衣人胸腹,黑衣人一刹弯腰,于是双腕皆被衍理擒住。
衍理是护寺禅师,武功仅在方丈之下,放眼天下都未有几个敌手。
黑衣人咬牙抬头,忽然衣服上古怪地抖落起一阵粉末,衍理蹙眉,抬起一只手挡在面部。
黑衣人想趁机逃脱,岂料衍理只用一只手抓他,他也挣脱不得。
衍理挡住他散播的毒-粉,摇摇头,语气颇为怪责这黑衣人不懂自爱,“施主拖一身残躯,不听贫僧告诫,仍旧用毒不止,我佛不忍,阿弥陀佛。”
“废话。”他大骂一声,衍理把他擒得更牢,同时几根手指压住他脉搏,一诊之下,即眉头更深,“施主,你——”
话到一半中断,衍理旋即脸色一变,突然把这黑衣人松开,纵身掠往下层。
很快便传来打斗声,同时听衍理说:“我佛慈悲,何人来我少林寺偷取千年灵芝。”
这臭秃驴果然是没有新词的。
上面这位黑衣人悻悻撇嘴,感谢了一下下面这位黑衣人为他摆脱掉了衍理,连忙从窗户跃了出去。
岂知今夜他倒霉,人还凌空未落,恰逢谢天枢赶到,横腿便向他扫来。
他连忙定住松懈的心神,转头看到谢天枢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略微震惊,短促一笑——
这是什么鬼孽缘。
这一笑就叫谢天枢把他认出来,哪怕他一身黑衣从头裹到尾,压根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