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位置颠倒,换赵构拒绝了。
赵构先以不得诏令为何私回临安为由,问罪与几位将领。
将领便顺水推舟,以愿意领罪为答复,一力要求面圣。
他们言语恳切,辞藻丰富,简而言之,便是极大地表示出了自己不该私自回临安,十分愿意领罪,只求再见一见圣上,瞻仰一下圣颜,便死也瞑目了。
这几个人,都是国士级别的武将,为宋室出生入死,是抗金的顶梁柱。
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位,是太子殿下,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他们这几人如此“真情流露”地要求赵构降罪赐死,赵构即便已在心中把他们千刀万剐了数遍,但明面上,到底是不可能真的把这些人怎样。
最终,赵构做出转圜,命赵眘与岳北幽两人先入宫面圣,至于其他人,都暂时留在城外静候旨意,尤其是他们所携之军马,万不可入城,都退居到临安城外三十里处。
这是赵构做出的最大忍让,几人见好就收,当即领下了这旨意。
这天夜里,赵眘与岳北幽入宫。
厚重的宫门在岳北幽身后紧紧地闭起。
与他跪在一起的是赵眘,两人皆把头颅伏低,看上去极为顺从,完全不像这些天抗了不知多少次圣旨的样子。
空荡庄严的殿内只有他们三人,这里的两人与那里的一人都冷冷地僵持着。
赵构出离地有些愤怒,“你们非要来见朕,不是有话要对朕说么,怎么,如今倒哑了?”
皇案下那两人一致沉默。
赵构觉得这两人无论怎么看,都让他浑身不舒服。
岳北幽自不必提,向来他就是爱惹他不舒服,无论是朝堂上还是私下里,这人做人倒是保持了始终如一,总是让他讨厌。哪怕是下一盘棋,换了别人,与圣上下棋,早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只有岳北幽,从来不输。
赵构知道,他不习惯输。
战场上,取胜是最大信念,这信念贯彻了岳北幽,乃至于在其他时候,他能够胜出的,就绝不让自己故意去输。
但人是要学会输的,尤其在他这位九五之尊面前。
“岳北幽。”赵构咀嚼着这三个字,他念得慢,像要把这三个字一一拆解,剥了皮炖了肉方能消心头之恨,“说话。”
岳北幽低声道:“是。”
他总算把头抬起,开门见山地道:“臣要为临安城外的那些将士们和臣自己,向陛下讨个恩典,求陛下宽恕我们私回临安的罪过。”
赵构笑了一声,嘴角讽刺,信口说:“好,朕宽恕你们。你满意了?”
岳北幽慢慢摇头,这意思是说,不够。
赵构手指紧紧攥着龙袍的衣袖,压抑着怒气问:“那你还想怎样?”
“臣还要再向陛下讨一个恩典,将来臣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请陛下宽恕臣。”岳北幽把视线上移,停在了赵构的衣襟上,“所以,臣向陛下讨的这个恩典,是一样东西。”
赵构冷声道:“何物。”
岳北幽道:“免死金牌。”
赵构攥着衣袖的手忽然在此刻放松了,他不是人放松了,而是有点不能置信,一个臣子,胆敢与君王讨要免死金牌。
那是最高荣誉,放眼整个宋室,除了伴随太-祖征讨天下的一位将领曾得过太-祖亲赐的免死金牌外,并无一个臣子有过这样的殊荣。
能得免死金牌者,必功勋卓著。
这个功勋卓著是个奇异的说法,要卓著到什么地步,并无惯例。
但岳北幽南征北战,数次把金人打退,当此乱世,他也算得是功勋卓著了。
但即便有这样的功勋,也到不了向皇帝讨要免死金牌的地步。
赵构觉得很可笑,他竟然向他讨要的东西是免死金牌,他即便真的给了他又能如何。
皇帝赐下去的东西,这样东西的作用终究还是保留在皇帝那里。
那位被太-祖赐了免死金牌的将军,到最后,不一样在杯酒释兵权中解除了职务,即便在离开太-祖后依旧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这免死金牌反而成了催命符。
帝王要杀一人,即便有再多的免死金牌,也依旧可以杀你。
但岳北幽的眼睛很平静,就好像在告诉赵构,他能想到的,他也早已想到了,他现在跪在这里说话,正是他已经把一切都想到了。
很快,赵构就明白了他的平静所为何来。
没错,他即便赐了岳北幽免死金牌,想要杀他也依旧可以杀他。
但是,这一刀下去的分量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岳北幽得了免死金牌,他便是宋室身份最高的武将,将来他若要杀他,便需给天下和满朝文武一个最好的理由,尤其是那些以岳北幽马首是瞻的武将,岳北幽得了免死金牌后,他们的背脊也可挺得更直,若他将来肆意杀害岳北幽,那些人绝不会安分守己。
就连当年太-祖都没有杀掉拿着免死金牌的人,他赵构能做得到么。
赵构想通了这点,气得浑身发抖,衣袍一震,他从龙椅里站起来,怒骂:“岳北幽,你好大的胆子!”
岳北幽不卑不亢,也一声不响。
他的视线又移上去了几寸,干脆把话说完,“臣还要向陛下讨第三个恩典,便是请求陛下不要降罪与此次助我们杀退金人的那些江湖人士,他们虽曾威胁过陛下,但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他们这次出了许多力,求陛下放他们平安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