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二房一家人吃肉喝酒,又动了不少肥嫩的包子点心,今早杜瑕还与兄长一同分吃一盏芝麻糊,早就闹得满室甜香。王氏做着早饭的当儿就拿了几截木炭进来拢个小火盆,既暖和又吸味儿,眼下空气中只剩下淡淡木炭燃烧的熏呛,又如何还会有旁的?
就是剩下的吃食,也被王氏藏得藏,埋得埋,分散开来遮掩的十分严实,即便专业做贼的来了,想找出也得花上好大力气,更何况四丫!
四丫到底不甘心,又甩了鞋爬上炕,只往杜瑕眼前的针线笸箩看去,又伸手去翻。
杜瑕不再忍耐,端起笸箩避到一旁,正色道:“这是我娘要打络子卖钱的,摸坏了就不能用了。”
四丫面上一变,立刻咬牙切齿起来,盯着那里面五颜六色的彩绳很是贪婪的道:“不过几根绳子罢了,二叔在城里做活什么没有?你且拿几根与我玩,我教你打络子、做头花。”
杜瑕嗤笑出声,两只因为消瘦越发显得大了的眼珠骨碌一转,斜眼瞧着她,似笑非笑道:“十个大钱才一扎,算来一文钱一根呢,你我年纪尚小,也打不出好络子,哪里用得来这样好货?弄坏了算谁的?”
四丫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只气的牙根发痒,又觉得五丫似乎不如以前好欺负了,最后只得黑着脸走了,险些将门板摔破。
等她走了,杜瑕才重新忙活起来。
有了昨天的开头,今天再做就熟悉起来,就见她一双小短手十指翻飞,速度飞快,中间虽停停歇歇,可不过三两刻钟就得了一只葫芦。
杜瑕揉揉眼睛,举着葫芦打量一番,满意的撂下。
一根丝绳长度有限,编出来的葫芦不过她的手指长短,约莫四五公分,灵巧归灵巧,可爱也可爱,到底不够大方,恐怕只能拿给小孩子玩耍,挂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样,真想卖钱的话,总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回来,进屋之后照例往炕底热了手脸才将怀里的宝贝拿出来向女儿献宝。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悦:是一块一尺见方的薄石板!
这石板不算精细,也无任何花纹,可边角都处理的很是圆滑;又薄又轻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举起来。
见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着手说:“昨夜我听你娘说你已经跟着文哥读书识字,这是好事。等会儿我去削些碳条包好,眼下你先将就一番,下月我带些纸笔与你练手。”
杜瑕断没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为了这事,一时没忍住就哭起来,搂着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这样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杜河最见不得她落泪,当即手足无措,想给她擦泪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刮疼女儿稚嫩肌肤,一个大男人僵在那里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声,杜河又想拿昨天带回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象的严实,之前他也没留神,翻了半天竟没找到!
杜瑕不由得喷笑出声,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来翻了自家屋子,这回亲爹又闹这处,两人动机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又越发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饭,杜宝杜文只在学堂吃饭,并不回来。四丫气不过,在饭桌上告状,说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气得很,连一根彩绳也舍不得拿出来,还说弄坏了叫自己赔云云。
王氏还没怎么着,杜河的脸已经黑了,双目视线锋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面如土色,本能的往后缩。
自己还在家呢,这起子人就敢如此满嘴喷粪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时不在时,又是何种情景了!
杜瑕也不恼,不过是小孩儿的惯用把戏,怕什么?
她满面天真,不紧不慢道:“四姐说的这话我竟听不懂了,奶奶您给评评理,我与四姐年岁还小,针线活也做得不好,哪里敢用一文钱一根的上等彩绳?她还要自己做头绳、头花玩耍,没得糟践了……”
大房虽受宠,四丫长得也好些,可到底是个孙女,于氏又如何会将她放在心上?况且杜瑕说的在情在理,于氏一听一根就要一文钱就已经肉疼,又听四丫小小年纪就唆使着妹妹浪,故而大怒道:“你这眼皮子浅的败家玩意儿,银钱都给你霍霍了,可不是欠打了!”
话音未落,四丫就已经又羞又气又怕的哭出声,就连周氏和老大杜江也白了脸,有些下不来台。
周氏身体本就不好,见此情景想解释又无从下手,急的咳嗽起来。
于氏越发不喜,想起来她这些年耗费的药钱无数,越发疼的心肝乱颤,便又口水四溅的骂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挺尸,药都喝到狗肚子里,活也做不得,起的竟比我还晚,怎么当得媳妇?净生赔钱货!我可真是做了八辈子的孽!”
一番话说的周氏低头垂泪,饭也不敢吃了。
杜江听不下去,拧着眉头,瓮声瓮气的喊了声娘,又胡乱辩解几句。
于氏好歹停了,只不断小声嘟囔“娶了媳妇忘了娘”,一双眼珠子终究难平,时不时朝周氏和四丫身上剜去,连带着一旁木头人似的三丫也被迁怒。
二房三人也不劝解,只闷葫芦似的埋头吃饭,杜河趁着大家不注意狠命给妻女夹菜,又着意挑那些油水大的。
三房多年来与大房针锋相对,又恨他们占了大头,自然乐得见吃刮落。
杜海也就罢了,只以眼神取笑,刘氏便已经按耐不住,在一旁煽风点火,阴阳怪气的说道:“说来我也是生了三个孩子的,两个还在吃奶呢,我也抽空做活。眼见着进了四月就是公公的生辰,不知大嫂准备些什么,也好教教我。”
现下距离杜平的生日还有将近一个半月,普通百姓家也不会送什么贵重东西,不过做些个简单的一整套内外衣裳针线,熬上半个月也就得了。可刘氏现在就说起来,无疑是在自夸,说她一直将公公放在心上,这才提前这么久就开始准备。
周氏平时想做点针线活贴补家用都时常力不从心,又哪里来的闲工夫做那个?脸上便带了几分迟疑和犹豫。
不仅于氏越发怒火上涌,就连杜平本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一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忙着吵嘴打架,不得专心吃饭,又有杜河这个豁得出去的狠命夹,竟让二房占了大便宜,王氏也久违的吃了个饱胀。待众人回过神来,又纷纷气个倒仰,暗骂二房一家子果然都是奸猾的。
大房吃了排头,后面果然安分不少,杜瑕乐得耳根清净。
杜河回来也没闲着,借着王氏在厨房做活的工夫过去花大力气劈柴,夫妻二人有说有笑,不多半天竟劈了满满一面墙的柴火,足够接下来一个月烧的还有余。
杜瑕继续在屋里研究结子。
她仔细想了想,眼下的彩绳自然不比她用惯的毛线,十分沉重且没有一点弹性,加上她编的东西都是立体的,如果真的一味求大,想要打出一个适合成年男子佩戴大小的葫芦来,估计先就要把腰带坠垮了。
她就翻了些王氏用剩下又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儿出来,只用丝绳打外面两层框架,内里用布团填充,也就得了。
如此一来,一个将近两倍大的葫芦因为成了空心,却只需要原先一倍半的丝绳,又轻巧绵软,成本一下子就下来了。
杜瑕拎着打量几眼,心道却是跟外面卖的荷包有些类似,不过到底是手编的,又逼真,胜在新奇,应该也卖得出去。
她又缠磨着王氏讨了些鸦青、鹅黄等颜色的丝线来,整整齐齐扎成一股股的,扎紧了做成穗子挂在葫芦下面,葫芦柄儿上留空穿线悬挂……
如此整治一番,不仅方便佩戴,且更加好看,也更上档次,实在很像一回事。
王氏原本见她把那些好好地丝线铰了还心疼得很,可现在见她并没胡闹,拾掇的葫芦坠子越发好看,也就欢喜起来,不觉得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