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亲自上阵赔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苦相劝,又不断描述如今情况危急,不叫他们出去;而那傻子却说他妻子这一胎怀的十分艰难,城中大夫都束手无策,如今数次见红,必要去庙里拜一拜,求佛祖保佑……
于是苦劝不下之后,韩凤也没奈何,只得派出一队士兵护送左右。、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去的时候倒好,偏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伙流民!
那孕妇受了惊吓,当场见红,好容易乱糟糟冲回来,在房里惨叫几个时辰人就不行了,竟是一尸两命!
这下倒好,原本大夫是说“性命可能有碍”,如今竟直接给棺材铺子添了一桩生意!
出了这般大的事,当真是纸包不住火,那傻子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到韩凤身上,连夜给京师去了信,添油加醋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他姐姐见信后啼哭不休,悲痛欲绝,那三品大员爱屋及乌,自然也十分恼怒,立即参了一本……
韩凤接到圣旨后内心十分苦闷,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饶是他已经拼尽全力,可也挡不住有些人想不开自己寻死!偏他们自己死了还不算,又要连累自己!
旧知府带着一笔不光彩的“政绩”仓皇退场,新知府不日便要上任,不仅政界人士私下议论纷纷,就是牧清辉等这一干经商的地头蛇亦不免各种惴惴。
此任知府韩凤在济南地界连任两届,牧清辉早已与他混熟,各处关系也都打点好,这一场旱灾便让他被撸了官职,也就意味着牧清辉等人经营起来的人脉,大半成了竹篮打水,一夜成空。
银子倒罢了,他如今豪富,并不大在意这些,没了再赚也就是了。只谁也不知道上任的是哪位官爷,脾性如何?万一来个油盐不进的,岂不是惨?还当早作打算才是。
官职交接总有一套流程,上面来人,下头交“货”,饶是如今多事之秋,一切从急从简,从有消息传出来到最后交接完毕,最快总得大半个月才好,各路人马便都有时间打点。
然而此番韩凤并非荣升,而是带罪进京,又得罪了当朝三品大员,前途未卜,往日门庭若市,今朝便门可罗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便越发显得落魄了。
终究是往日塞的银山金海起了作用,韩凤虽然倒霉,倒还有些个义气,知道记挂往日的情谊,临走之前还与牧清辉匆匆见了一面。
到底形式严峻,他又是刚被撸了乌纱的,也不敢多说,只得趁夜前来,悄悄道:“旁的也罢了,只是来的这人却是个有名的钢豆子,不比我好糊弄,是叫潘一舟的。”
牧清辉听后把这个名字细细念了两回,有些摸不着头脑,忙虚心求教:“小人只是一介商贾,平时糊弄着过日子罢了,对朝廷上头的事情确实不大了解,还望知府大人为在下解惑。”
韩凤苦笑一声,摆手道:“甚么知府大人,如今我头上已然没了乌纱,不过一介平民罢了,还不如你。”
时间紧迫,韩凤也没多卖关子,马上详细讲道:“他的名字你没听过也不稀奇,只是他的老师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你必然知道的。”
韩凤吐出魏渊两个字,牧清辉面上登时变色。
见他如此,韩凤点点头,道:“便是这样了,令弟的老师如今是陈安县令肖易生,而潘一舟的老师魏渊与肖易生的老师唐芽势如水火,在朝堂上已是公认不睦有些年头。我虽惜才,才可到底已经走了,他来到这里,新官上任三把火,势必要做些什么打压我推崇的,进而杀杀锐气,显示自己的威风,你且小心的些吧。”
他倒是不如何担心牧清辉,毕竟牧清辉也非一般等闲人物,光是济南知府就前后应付了三个之多,又是京师里挂了号的人物,便是再来一个,也就那样,不能将他如何。便是闹僵,也不过暂且收敛羽翼,或是将生意重心扑到别处去罢了,难不成潘一舟还能一辈子呆在济南府?
但他却有个兄弟这几年正要科举,耽误不得,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可大了去。
科举一试,说公正公正,说不公正却也大有文章可做。比方说最令人满意的试卷糊名,原则上说它从根本上杜绝了徇私舞弊的可能,但虽说糊名,终究字迹不同,熟人一眼便能望出另一人的试卷。即便再有专人抄写,略做点记号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科举一线便如雷池,寻常人固然不敢徇私舞弊,可搞搞小动作却还不难。
譬如说将原本能得一等的卷子挑几个毛病出来,硬给判成二等,不过略差几个名次,谁也说不着什么;或是将伯仲之间的几篇文章按照私心排序,也不算徇私枉法……
故而若有考官或是评卷的不能一碗水端平,揣着点私情,考生还不就如那砧板上的鱼肉。
牧清辉大惊失色,喃喃道:“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知府恰恰协从主持乡试,而不管是自家弟弟还是杜文,接下来要走的可不就是乡试?!
他自己无所谓,可弟弟却不能有事。
说的不好听一点,商人即便倒了,只要朝中有人,便可随时东山再起;可科举之路一但被阻,或是被耽搁了好时机,再想起来,可就难上加难!
故而如今不仅是牧清辉照顾两个小的,更是两个小的荫蔽牧清辉,三边早已密不可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见牧清辉难得慌张,韩凤终究念着两人有几分私交,忙道:“你且别急,我不过是事先提个醒,摆出最坏打算罢了,暂且不提唐芽唐老仍在朝中主事,圣上对他信任有加,便是肖易生那一众师兄弟和同窗难不成能眼睁睁看着他加害令弟?且两位秀才年少有为,尤其令弟又是在圣人跟前挂了号的,他便是想做什么也需得顾忌圣人颜面,恐怕也有心无力。难不成要伸手去打圣人的脸?”
牧清辉听后果然如拨云见日,登时便放下心来。
可下一刻便听韩凤再一次话锋一转,又道:“令弟这一科不考倒也巧了,可如此一来,潘一舟可针对的目标越发少了,他新官上任,又有那样的恩仇,若真的什么都不做,怕是见鬼了。府学中你弟弟的那位同窗大舅子十分突出,锋芒毕露,我却唯恐他在这上面做文章。”
牧清辉听后心头咯噔一下,面色凝重。
两人又飞快的说了几句,韩凤就要告辞。
昨日还是风光的四品知府,受万人仰视,如今却要以白身入京,众人避之不及,当真世事无常。韩凤对月伤怀,一时也感慨万千,双目微微泛酸。
他叹道:“我这便要走了,再相见也不知何年何月,此去更不知下场如何?牧兄且珍重吧!”
牧清辉听后也觉得心头一阵酸楚,只握着他的手道:“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这旱灾原非人祸,你也不过被牵累罢了,圣人自有决断。据我所知,除大人之外另有多名官员也如同大人一般,便是被迁怒了的也有数十人之多。况且大人政绩一项很好,前儿不是还有圣旨嘉奖?如今圣人也只不过是给天下做个样子罢了,大人切勿忧心过度。说不得句旁的职位上做几年,便又起来了。”
韩凤前途未卜,自己这边不也是如此?当真唇亡齿寒。
韩凤苦笑几声,到底心头松快了些,拍拍他的肩膀道:“唉,那便借你吉言。”
说完便要告辞,牧清辉忙拉住他,又吩咐阿磐取了一个不大起眼的匣子进来,亲自交到韩凤手中,郑重道:“此去恐有坎坷,这些便给大人权做打点之用。”
韩凤顺势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满满的俱是银票,上头一张却是1000两,不由得大骇。
牧清辉赶在他开口之前道:“大人岂不闻有钱能使鬼推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京师局势错综复杂,即便圣人有心护住大人,可终究小人难防,难不成大人就不须打点一二?牧家商号有今日局面,我能有如今的风光,实在感念不已,若大人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
他这么说,韩凤果然没了拒绝的理由,况且此去京师前途未卜,确实有诸多需要花钱的地方,牧清辉此举便是雪中送炭。饶是知道这个老狐狸必然还有其他的打算,也不能不动容。
韩凤感慨一声,摇摇头,终究把匣子收下手下,又道:“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当真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我一朝落败,处处受阻,你不知道,之前我确也吃了几个闭门羹,如今新官上任,他们便急着与我划清界线,生怕拖累了,也只有你,唉!”
牧清辉也不说话,实在是眼下这情景,不方便说。
时间紧迫,两人又胡乱说了几句,这便匆匆道别。
牧清辉有自己的打算吗,当然有。
这韩凤虽然现下被撸,可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风云变幻的官场?起起伏伏乃家常便饭。
韩凤颇有能耐,不然也不会在肥缺之一的济南府连任两届。况且他素来政绩良好,治下先出肖易生,又出郭游、杜文、洪清、牧清寒等一众年轻秀才,还是圣人亲自下旨褒扬过的,只这一点也就相当于免死金牌,因为圣人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