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糙理不糙,缠足是这些年新近兴起来的,早前无例可循,自然没得参照。再者有份参与的往往都是贫贱人家,且是一笔糊涂账,地方官府也不好往深处追究……
杜文懵了,半晌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回去,颓然道:“难不成真就白死了?那姑娘才几岁?这可是活生生一条命!”
众人都是沉默无言。
稍后大家胡乱用过晚饭,杜瑕就和牧清寒家去了,临走前特意往东邻那边瞧了几眼,见外面人已经少多了,可还是隐隐约约听到里头有一声没一声的哭喊,似乎还夹杂着咒骂,叫人越发不忍。
回家之后,见杜瑕眉宇间一片郁色,闷闷不乐的,牧清寒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许久才搂着她安慰道:“别想太多,咱们且叫人盯着,没准儿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后日咱们就去外头庄子上散散心,说不定再回来就云开雾散了。”
杜瑕知道他是好心,不过心里头依旧有些沉重,点点头,叹息道:“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活生生的一个人,约莫半月前我还同她说过话呢,还收了她送的荷包……你说,怎么就这样了呢?便是转机,能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啊。”
牧清寒怕她存了心事,次日也打发人出去听消息,又亲自拖着杜瑕一起收拾外出的行李,好歹叫她暂时抛开了这些不痛快的事。
大部分人的还是坚持家丑不外扬,想打听清楚来龙去脉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得到的,牧清寒交代心腹继续留心着,若有新进展随时告知,便带着杜瑕出了城。
这几年大禄朝各地逐渐从大旱中恢复了元气,便是城郊、路边原本被灾民撸干净了的草木也都重新长出,此时绿油油一片中满满当当的夹着许多粉的白的红的花儿,引得许多蜜蜂蝴蝶忙碌飞舞,倒是一派繁忙景象。
时值四月,春风拂面,十分柔和,杜瑕也不坐车,同牧清寒一道骑着高头大马,边走边看景儿,心情慢慢好转。
见她这两日紧缩的眉头终于松开,牧清寒也暗中松了口气,突然跳下马来,从路边摘了一朵嫩黄重瓣野花,与她簪于发间。
杜瑕抬手摸了摸,忍不住笑了,打趣道:“你胆子倒大,岂不闻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牧清寒愣住,不解的问道:“为何不能采?难不成有毒?”
杜瑕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只是卖关子,任他如何追问也不说。
这几日牧清寒难得见她开玩笑,自然不会放过,一个劲儿的问,见她不说,竟仗着自己骑术过人,一提气,直接从自己的马上跃到杜瑕的马背上!
杜瑕死都想不到他竟会有这样的惊人举动,一时都吓呆了,回过神来之后直接用胳膊肘狠狠给了他几下,骂道:“作死呢!多大的人了还做彪子举动!讨打不成?”
她的力气本就不小,这几年又练习骑射,越发大涨,且此刻也着实气狠了,几下过后只打的牧清寒闷哼出声,脸都白了。
见此情景,杜瑕既心疼,又生气,也不理他,干脆要翻身下马。
哄媳妇儿就要一鼓作气,也讲究个再而衰,三而竭!错都错了,哪里能任她跑了?岂不是错上加错?
牧清寒顾不得许多,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死死圈在怀中,声音讨好的认错,又软声安慰。
好说歹说,杜瑕才总算又露了笑模样,只是终究有些后怕,又往他身上拧了几把,柳眉倒竖道:“你可小心些,若日后还敢这般,可有你受的!”
不等牧清寒赌咒发誓的说出些什么来,后头跟着的张铎等人都看不下去了,却是于猛和阿唐这对憨货先窃笑出声,又相互挤眉弄眼,低声说着往后可不敢娶媳妇了云云。
他们两个都牛高马大、粗声粗气的,两边隔着也不远,便是此刻压低声音,前头也清晰可闻。
张铎的侄子张京比牧清寒还小一岁呢,也是个活泛性子,听了这话登时忍不住放声大笑,被叔父狠狠瞪了一眼才勉强止住,只也还是趴在马背上哆嗦,露出来的脸和脖子都憋得泛紫了。
小两口好不尴尬,牧清寒干咳过后才虎着脸,扭头反唇相讥道:“尔等且先能讨着个媳妇再说大话!”
三人并几个跟车的小厮和小燕等几个丫头都哄笑出声,于猛咧开大嘴一乐,冲阿唐道:“说你呢!”
阿唐牛眼一瞪,反击道:“你这黑厮好不害臊,我是一心一意跟着少爷的,哪里似你这般,只夜里做梦都梦着娶媳妇!”
众人越发哄笑不已,前头杜瑕和牧清寒也在马背上笑的东倒西歪。
偏于猛最是个憨子,听了这个也不觉得怎的,只是理直气壮一本正经的反问阿唐:“你这话说的好没意思,难不成你就拍胸膛说一辈子不讨老婆?”
顿了下又使劲瞅了阿唐几眼,不大服气的嘟囔道:“我瞧着你也不比我白到哪里去,如何还有脸说我?”
只听咕咚一声,却是车里头的小燕小婵笑的满车乱滚,一脑袋磕到车厢上头。
张铎也笑的不行,看不下去这两个直肠子青天白日的丢人现眼,忙出声劝和道:“罢了罢了,快住嘴吧,两个大嗓门吵得大家耳朵疼。”
哪知于猛却突然将那颗黑头扭转过来,盯着他问道:“说起来,张哥你这般大的年纪了,怎的还不娶媳妇?”
一句话问的张铎哑口无言,张京再次放声大笑……
张铎也是万分无奈,他是真没想到这憨货三言两语竟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娶媳妇什么的,哪个正常男人不想?他也愿意有个家,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啊,可早些年他一直天南海北的走镖,居无定所,又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活,保不齐什么时候出去就回不来了。
世人都说当兵的成家难,殊不知他们这些跑江湖卖命的成家更难!
好歹当兵还是个正当活计,多多少少的一月也能固定有几个月钱,若无大的战事。倒也能安稳一生。可走镖?
罢了,不说了,不说了。
相处了这几年,牧清寒如何猜不透他的心思,见他自嘲一笑,当即道:“莫慌,如今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我身边也有许多武将人家,家里也有未婚女眷,往后给大家留心着就是了。”
张铎一听,惶恐万分,当即抱拳,连称不敢,又惭愧道:“当真愧杀小人了,老爷莫要说笑,小的能有如今生活便已十分知足,如何敢高攀官家女子!此话莫要再提,莫要再提!”
如今他正式跟着牧清寒,便只认他,因此改口叫老爷,对杜瑕口称夫人。
牧清寒知道他为人最重规矩最谨慎,当即也不强逼着他认了,只是笑了笑,便继续赶路。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虽不是宰相,可日后说不得也要提拔几个心腹。便是此时没有官职在身又如何?只眼下还八字没一撇,不好明说罢了。
一行人又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就陆陆续续的有了某些大户专门修建的庄子和承包的山头。
但见群山连绵,上面尽是绿树成荫,点缀娇花嫩蕊,入目皆是春意;庄园起伏,内中遍是亭台鳞次,伸出飞檐叠嶂,所见全是心血。
除了牧清寒和阿唐之外,众人都是头一回来,不由得都看呆了。
又走了几里地,牧清寒指着前头一片丛林掩映下的建筑群,笑道:“到了。”
杜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家真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