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妃容貌不算多么出众,才艺也不算上数,难得性情温和,从不生事端,这才叫圣人宠了两年。如今唯一的一个公主也没了,圣人也觉得不是滋味,近些日子倒也时常去她宫里坐坐,反而越发觉得祥妃的性子叫自己受用了。
祥妃虽老了,可容貌却并未又太大改变,心境越发从容宽和,圣人同她说话时,竟也觉得很说得来。
人老了,图的就是个安静、省心,那些容貌娇艳的稚嫩花朵虽好,可太过闹腾,又爱计较。若是闲来无事都弄一二也就罢了,可却不好长期守着,不然一准儿闹的头疼。
祥妃请了安,也不问儿子怎么过来了,也不问圣人过来作甚,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垂头立着,露出一段依旧细腻纤长的雪白脖颈,如同一只体态优美的鹤,在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显得分外美丽。
圣人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的后颈,打量片刻后语气越发柔软,笑道:“你穿绿的倒好看,显白又年轻,旁人穿这个色,不及你的味道。”
两个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再说这个话便有些不好意思,祥妃的脸微微红了红,却还是不开口。
圣人早已习惯她的寡言,当即点点头,神态自若道:“朕记得你素来不爱桂花,怎的今儿有兴致摘这些?”
祥妃又福了一福,这才说道:“亏圣人记的,臣妾确实不爱这个,不过皇后娘娘最爱桂花糖糕,臣妾这些年多蒙娘娘照拂,前些年也学了这手艺,偶尔想着做了孝敬些。”
“皇后倒是好性质,”圣人点点头,唔了声,却有些不赞同道:“如今你也在妃位,这等伺候人的事如何做得?且交给奴才们,你身子也不大好,便歇着吧。”
自从二公主没了之后,祥妃便悲痛异常,虽不好当着圣人的面哭泣,可听说背地里也常常掉眼泪,又得了失眠的病症,时常辗转反侧,又爱发呆。
祥妃却道:“并不妨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有事做……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说到最后,她的面上不禁浮现出一点哀思,眼眶也微微泛红,旋即飞快的道:“臣妾失仪。”
“不怪你。”圣人也跟着叹了口气,竟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道:“便是朕也时常觉得心如刀绞,不得安歇。”
说完,他又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道:“罢了,你们母子也有几日不见了,自在说话去,朕晚间再去找你。”
说完,径直转身去了。
等圣人走后,祥妃便继续带着宫女摘桂花,提篮子的活儿却换了七皇子来做。
到了视野开阔,四下无人之处,祥妃却瞬间变了脸色,伸手将手边花枝上娇艳绽放的桂花捏了个稀巴烂,然后声音颤抖的道:“好,好一个心如刀绞,不得安歇!若有此心,为何非要叫我的公主去?又是谁得知我儿死讯后当夜就又宠幸了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好,好一个情深义厚的……”
说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这些话仿佛从喉咙中生生挤出来一般,那么低,那么悲痛,每一个字里仿佛都能渗出血来!
如此沉重的悲哀蔓延开来,几乎叫人无法承受。
祥妃直直盯着眼前虚空,一字一句椎心泣血:“当初咱们娘儿俩便如冷宫里的野狗,是个奴才就能来踩上一脚。可怜我儿冬日里连点炭火都不能得,年年生冻疮……咱们娘儿仨当真命苦,我忧心你姐姐,殊不知姐姐必然也担忧咱们,可谁成想,终究无用,无用啊!临死,都不能见一面!”
谁能知道她可怜的女儿生前究竟遭了多少罪,死时又遭了多少罪!
滔天的恨意滚滚袭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站立不稳。
七皇子忙上前搀扶,语气亦是十分酸涩道:“娘,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姐姐还在天上看着咱们呐。”
听了这话,祥妃才像是清醒了一点,好歹顺着他的力气重新站稳,又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这才继续摘花。
她抬头冲七皇子温柔一笑,眼神中饱含着无穷无尽的慈爱,轻声道:“这些人只知道皇后爱吃桂花糖糕,却无人知道,我的公主,也爱吃。”
七皇子忍着满腔酸涩,强笑道:“是了,咱们多摘些好的,做些给姐姐吃,她嫁出去许多年,想来也是馋的很了。”
祥妃点头,面上带出一丝追忆,一边动作轻柔的摘花,一边缓缓道:“我还记得,当时她呀,才这么大点儿,可是就是个小机灵鬼儿,整日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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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啊,你慢些走,这些日子以来,杜瑕几乎每天睡觉之前都会在心中这样默默祷告。可不管她多么虔诚,分离的日子还是来了。
炤戎今年又遇旱灾,水草不丰,眼见就要入冬,不光牲口的粮草没得着落,就连人吃的粮食也很不够,日子越发过不下去,这才破釜沉舟,要赶在寒冬到来之前抢夺财富,因此与十月初八公然发动对大禄战争。
大禄朝野上下震动,圣人大怒,先骂了一通炤戎不懂规矩的话,然后即刻下令发兵增援,以朱元、苏隆为主将的两路大军连夜开拔。
命令来得十分突然,牧清寒甚至没得多少告别的时间,索性之前都陆续安排好了,倒也不算仓促。
这一回上战场,他除了军中将士之外,还带了阿唐、张京、于猛三个心腹,留下年纪稍大的张铎和他的几个兄弟保护杜瑕安全,供她差遣,以备不时之需。
战乱年代时局动荡,危险性大,同样的,机遇也大。
军功升迁最快,且牧清寒本就是正经科举出来的,只要这一回出征不是大败,回朝之后必定前途无量!
圣人也爱他人才,可又怕他出师未捷,还未替自己完成真正文武双全目标的就折戟沙场,因此当初点将之事着实苦恼了许多天,好歹算是愿意放他出来历练,且直接给安排了一个副将的高位。
主副将的位置太高,除非我军全军覆没,将帅被擒被杀,否则便是士兵都死光了,他们基本也都可保安然无事。
张铎本人年纪大了,随军作战不占优势,倒是张京年轻,且本就有这份志向,正好跟着历练一回。只要牧清寒立功,他的手下自然也要跟着得封赏,说不得赶明儿张京也就摇身一变成了官爷!
杜瑕原本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嘱咐,可等分别之际,满腹话语却都化作一句话:
“万望保重,我跟孩子盼你平安归来。”
什么封侯拜相,什么万古流芳,什么权倾朝野,那些都是虚的,这个人活着,好好的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牧清寒也十分动容,用力抱了抱她,冰凉的铠甲咔咔作响,然后在耳边郑重道:“等我回来!”
以往军营里总有许多士兵训练的声音,声势震天,十分热闹,如今大部分人都出去打仗了,这一带瞬间冷清下来,很难有人立刻适应。
牧清寒走了,卢昭也走了,剩下的杜瑕和庞秀玉瞬间觉得生活乏味起来,心中也觉得空落落的。
最开始的几日,杜瑕总是觉得牧清寒还在家里,经常快到饭点了就习惯性的叫丫头去打听他什么时候家来吃饭,然后那些丫头便小声道:“夫人,老爷打仗去了,都走了好几天了。”
杜瑕这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喃喃道:“怪道你们总是只摆一副碗筷,我竟忘了……”
她这个样子,便叫一干下人十分忧心,小雀咬牙自作主张,偷偷去求了朱元的发妻李夫人。
“原本这话不该是奴婢说的,可我家夫人如今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这般日夜深思倦怠,胃口也小了许多,时间久了可如何是好?”
前段时间王氏也十分操劳,这会儿女婿刚一出征,也染了风寒,正在家吃药休养,杜家人都十分忙碌,小雀也不敢打扰,思来想去,只好来求这位热心肠的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