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好歹帮牧植调整好心态,又笑着送走了他,杜瑕才有空思念起远方的牧清寒来。
唉,像这种关乎旁人前途命运的大事,尤其自己并未亲身经历过,终究能给的只有建议,而无法指引。
你啊你,快些回来吧,平平安安的回来!
杜瑕重新恢复了正常生活,开始交际、作画本,偶尔做做手工,以及每日必要同儿子玩耍一番,加深感情。
毛毛还小,又有一大家子人围着,那小家伙倒是不想爹,或者说目前尚未建立起关于父亲的概念,终日笑呵呵的。
随着一天天过去,他渐渐张开了,越发白胖,眉宇间也更像牧清寒,每每杜瑕看时都会感慨遗传的神奇和伟大。
小东西倒是挺好养活,能吃能睡,又颇好动,这会儿有些认人了,更加爱缠着杜瑕。只是却不需要一直抱着,便是杜瑕伏案工作,也不过隔一小会儿就咿呀几声,手脚乱挥,要个亲亲摸摸,同他说几句话罢了。
杜瑕就笑,心道牧清寒也是这个性子,没准儿他小时候也是这般,又爱撒娇,爱粘人,却又不过分,只叫人舍不得不疼。
都说要赢在起跑线上,杜瑕虽然没有一定让儿子出人头地的执念,却也不愿意他碌碌无为,闲来无事便会念诗与他听。
这日阅读到《诗经》里的一首《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毛毛只傻乎乎乐呵呵的仰头望着她,杜瑕自己却渐渐出神了。
“……修我戈矛,修我戈矛……”
她盯着虚空,怔怔发愣,却见外头突然传来消息,说月初大禄和炤戎打了一仗,十分激烈,死伤惨重,但大禄赢了!
“朱老将军当真是老当益壮,如有神助,听说他率先斩了敌军一名副将,又于两百步之外一箭射断敌军帅旗,只叫炤戎都懵了,吓得屁滚尿流!朱老将军又同牧将军兵分两路追击,牧将军虽是头一回上战场,但并不怯战,又难得果决,与朱老将军配合默契,斩首颇多,圣人龙颜大悦……听我们老爷的意思,保不齐回来后还能得个爵位呢!”
一家人都围在一起,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都很替牧清寒高兴。
这还是唐芽先得了消息,知道他们家里人担心,这才叫心腹提前过来报信儿,具体后头可能会再有圣旨下来。
杜瑕也跟着松了口气,又问来人可知几位将军是否受伤。
那人有些为难的说:“边关报讯向来只说胜负,或是重大折损,似牧老爷这等没得消息的便是好消息,至少没有要紧的伤,夫人也可安心。”
这话虽粗,可道理却通的很,杜家人听后果然也都放下心来,又在南边打发人与牧清辉那头报讯,也好叫他们安心。
打仗么,哪儿能不死人呢?上头的人关心的也只是结果而已,至于谁死谁活,又有几人在意?
众人听了一回,最后还是杜瑕记起来要问问同去的卢昭的情况,结果因为卢昭官职过低,暂时也没立下能够引发上头关注的巨大功劳,眼下情形却也不得而知。
到了晚间,宫里倒是没有什么即刻升官的旨意,不过果然送出赏赐,也叫整个开封城都跟着动了一动,继而终于有一股洋洋喜气飘在空中,打破了这僵持已久的,死气沉沉的寒冬气氛。
有的人家开始放鞭,好似已经打了最后的胜仗,只等大军班师回朝一般热闹。
却是这并不难理解,炤戎全国上下都十分骁勇善战,打起仗来不要命。当年是大禄联合周边几个国家才勉强压制住,换来这三十多年来之不易的安宁。恐怕在许多国家眼中,炤戎便是不可战胜的存在,而如今却是大禄以一己之力同它对上,而不少邻国预料中必将惨败的第一仗非但没吃亏,竟然还打赢了!
的确是值得大肆庆祝一番的!
这会儿圣人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可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他依旧强撑着登上皇城,对着全城百姓讲话,然后顺利引发了一股全国募捐和全民参军以及保障后勤的热潮。
不管大小,无数商户都开始疯狂捐钱捐物,有的是真心想要帮助大禄打赢战争,有的则是因为这种大环境:别人做了,唯独你不做,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他们要脸呀!
因为自家兄弟就在前线,牧清辉一口气捐了五十万两,外加粮草无数,成功挤入捐款榜前五,还得了圣人亲笔书写的“义商”匾额。
私底下杜瑕跟杜文讨论过圣人的这一举措,觉得真不愧是老狐狸,一举多得:
号召民间捐款,一来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全国库,以备来日之需;二来能最大程度上聚拢全国资源,保证战争运转;第三么,说一千道一万,饶是圣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下头几个儿子跃跃欲试,终究还是不甘心的。而不管是笼络党羽还是如何,都需要钱财,大量的钱财。而这种程度的钱财是一般小商人所拿不出的。也就是说,捐款榜上的前几名,必然有众位皇子的金库!
好么,有钱去给那些混账小子们预备着等朕死,还不如朕这会儿就替你们挖出来,先送去前线打了仗再说!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也许是突如其来的降温让圣人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身子终究不堪重负,又或许是连日来他操心太过,更登城演讲,受了风寒,总之圣人倒下了。
他前头刚保全了自己的金库,又暗中叫人加紧为自己修建地下陵园的进程,一场大雪过后,众人尚未来得及为近在咫尺的新春庆贺,宫中便传来噩耗:
圣人突然中风,昏迷前只来得及下旨:准唐芽升入内阁,并交由皇太子监国,四阁老辅政,然后便昏迷不醒了。
满朝哗然。
紧接着,整个开封城都开始戒严,身穿铠甲,手持枪盾的禁军将士把守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严禁消息流出。
杜瑕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愣了半晌,因杜文尚未下朝,她也来不及告知王氏,直接下令封锁家门,严禁陌生人出入,家中下人出入也须得两人同行,且出入必须报告,一应携带物事也要登记在册,不得有误!
因她尚未出嫁之时就是管家的,手段雷厉风行,上下一心,因此这回众人并未觉得突兀,立即就执行起来,整个杜家瞬间如铁桶一般。
何葭已经能够下地行走,见此情形也有些紧张,只强笑着对杜瑕道:“早知你管家手段了得,今儿才算是见了。”
中风,便是好了也不可能再执政,持续多年的皇位之争,眼见着便是高潮,只怕顷刻间就要现出胜负了。
杜瑕拍了怕她的手,感觉她掌心微微沁出冷汗,显然已经想到接下来京城可能有大动,便安慰道:“莫怕,不要紧的。”
话虽如此,可她自己心中也是万分紧张,毕竟不是每个穿越者都能这般近距离的感受皇权之争,并且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卷入其中!
一般情况下,杜文晚饭之前便能归来,可今儿直到月上梢头依旧没得消息。
小厮已经出去打听了好几趟了,听说今儿上朝的大人们都还没回来,宫中已经戒严!
杜瑕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空气都凝滞了一般的沉重,叫她呼吸困难。
圣人病的太不是时候了!
且不说外头正在打仗,而掌权者却瞬间栽倒,一旦消息传出去,很容易造成军心动荡;且那几位皇子数年来都斗的你死我活,迄今为止却并未有谁占据绝对上风,说不得就要殊死一搏。而面对绝对权力的诱惑,那些人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准!
眼下牧清寒在外打仗,以唐芽为首的众人还在宫中没出来,杜瑕他们完全失去了进一步的消息来源,只能强迫自己蹲坐家中,然后在脑海中一点点分析眼下局势:
要问前段时间最出风头的,非十二皇子莫属,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然而最宝贵的也就是时间:圣人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