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瑕的心里突然就很难受,沉甸甸的,仿佛压了千斤的石头一样,让她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诚然,文字和语言是有力量的,因为它可以唤醒沉睡的心灵,涤荡蒙昧的灵魂,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它又是苍白无力的。因为不管你说的多么慷慨激扬或是天花乱坠,它都不可能在炎炎夏日给人带来凉爽,也不可能在隆隆寒冬给人送去温暖,更不可能让干憋的肠胃变得饱胀……
除了写东西画画之外,她突然就有了再做些什么的冲动。
这样说起来不管是她还是牧清寒都已经算是有钱人。
每年的俸禄自不必说,还有名下的店铺庄子等产业,再加上这几年卖的越发好了的轻袄一系列,以及话本画本,年末能剩三五万两没问题。而相较之下,他们的支出又很有限,吃喝用度都有各自的庄子送来,几乎不用去买。剩下的也不过是相互亲朋好友之间的人情往来,而不光是他们往外送,也有别人送给他们,时不时还有宫里的赏赐出来,往往不减反增。就好比家中的凌罗绸缎等各色布匹,就已经满满当当堆了一个库房,莫说自家人穿用,就是算上送礼,未来一二十年的都有了,根本用不完。
而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他们如今的状态,不太走下坡路,这些财富会随着一年年的积累,最终变成一个十分让人惊骇的巨额数字。
匹夫无责,怀璧其罪,尤其是前段时间牧清辉的财产遭人觊觎,引发了一系列的惨案之后,杜瑕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残酷性。
眼下牧清寒在边关为国效力,又有唐芽等一众大权在握的师公、师伯、师父,自然是没人说什么,可以后的日子,谁又说的准呢?
诚然,杜瑕不愿意让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白白便宜了旁人,可若是能用这些钱换来更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做什么不用多犹豫,当打定主意之后,当即找到了何葭,开门见山的说道:“这几年咱们几家也都是多事之秋,大事小事不断,边关战事吃紧,我虽着急,却又帮不上什么忙。眼见着又要入冬了,许多本就不富裕的百姓想必越发难熬了!我琢磨着出些银子,开个善堂,日日请几名大夫前去坐镇,医药费一应从这里头出,再选那些真正的贫苦人家送些衣裳被褥之类的,也好帮他们过冬,也算是给咱们积福,你意下如何?”
其实不怕说句张狂的话,以如今杜瑕的身家,想做这些事根本用不着拉人入伙,自己就能毫不费力地张罗起。只如今到底住在娘家,又是此等积德行善的好事,便是旁人不告诉,也须得先同何葭说了才好,不然这会儿瞒着,往后曝光,岂不叫大家心中有隔阂?
因此杜瑕才过来找何葭,却也不是勉强,全凭自愿,不过过摸着何葭也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何葭听后眼睛都亮了,忙不迭道:“果然还是你心细,如此便算我一个。”
杜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因不是外人,也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只道:“你同哥哥收入有限,莫要强撑,大头有我呢。”
“这个我自然知晓,”何葭也笑了,说道:“偌大个开封谁不知道你们夫妻最是财大气粗的?保不齐年年都有人替你们背地里算账哩,我与三思不过寻常官宦家,自然只好量力而行,却去吃你们这个大户。”
这却是实话。
何葭又问:“我记得你同卢家嫂子十分要好,还有云儿,可要请她们过来一同商议?”
杜瑕摇摇头,道:“先不忙,这事儿指不定成不成呢,没准儿折腾一通还没个好结果,反倒窝火,且不忙着拉她们,只咱们俩先合计合计,若果然能成,再请她们入伙不迟。”
何葭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同自己是最亲密不过的,也十分受用,当即埋头商议起来。
搬善堂这种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可喜杜瑕有的是银子,不愁资金问题,可具体怎么办却只能慢慢摸索。
姑嫂二人神神秘秘的商议了两天,何葭还亲自回了娘家一趟,瞒着赵夫人,爷俩说了一回,随即便拿着帖子去拜访开封城内几位积年的老大夫,希望用何厉的面子请他们出山。
杜瑕先定下一个临街的铺面,琢磨着即便日后善堂办不下去,也可以用这铺面做买卖。又联系了一批药材,雇了一众妇女日夜赶工做了许多衣裳被褥,又去粮店采购了不少米,这才预备着开张。
善堂开起来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人过来请医问药,或是畏畏缩缩的讨些粥米,后来见这善堂内诸人都十分和气,并不居高临下的,人才渐渐多起来。
过了几日,庞秀玉等人也知道了,众人纷纷怪杜瑕不早告诉他们,便也跟着出钱出力出粮食,整治的越发像模像样了。
可也是应了那句话,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善堂开了才几天,一应牛鬼蛇神就都冒出来了。
最叫人大开眼界的是,除了闲汉试图浑水摸鱼外,竟还有几个生活很过得去的中等人家的男女,故意将自己打扮的无比邋遢,每天一日三餐都从善堂里领馒头领粥!若非有个伙计眼尖心细,必然给他们混过去了。
那几个人被揪出来之后登时引发众怒,当即被众人七嘴八舌骂了个狗血淋头,偏还有那等脸皮厚的死性不改,兀自梗着脖子死犟,说什么“左右你们家里都是做大官,还开着铺子,一年不知几万的银子,既有闲钱与这些穷鬼,便是再多出些也没什么要紧。”只把杜瑕并何葭等人气个倒仰。
这算什么狗屁道理?合着我们做善事还做出不是来了!
果然我穷我有理,我弱我嘚瑟的渣滓杂碎什么年代都有。
好在这些都只是个别案例,大部分的人还是好的。
有一位老妇人走投无路,背着高烧不退的小孙子跪求,治好之后竟又扛了一筐自家辛辛苦苦种的萝卜来答谢,引得杜瑕等人十分动容。
萝卜算是北方冬日里最贱最常见的一种菜蔬了,随处可见,卖都卖不上钱去,这一大筐一二十斤,恐怕也不过二三十个钱儿,可却已经是老妇人能给的最多最宝贵的东西了。
礼轻情意重,正是这些知道感恩的可怜又可爱的人,才叫杜瑕他们坚持了下去。
相国寺的主持知道后还特意送了些自家寺庙里做的豆腐来,杜瑕十分感激,收了之后也叫人回了些棉布,好歹算是点心意。
开封统共就那么大,几天足够一个消息传遍城内外,因此就连皇后并诸位皇子都知道了。
如今皇后因三皇子倒台而很有些名不副实,连最起码的宫权也被肃贵妃和祥妃并十二皇子生母萧妃三人瓜分,若非外有战事,内部朝廷不宜大动,圣人的身子又一日坏似一日,不然这会儿早就闹着废后了!
也正因为此,皇后更加需要做点什么事情挽回自己的名声。
听到善堂的消息之后,她竟也掏了许多私房出来接济百姓,果然有许多人念她的好。
只不过这么一来,皇后又进一步得罪了宫中其他嫔妃:
本来当初战事刚起,皇后就以节俭的名义大肆削减宫中上下份例,上到月钱,下到衣食住行各项供给,都少了将近五成。
想那皇宫之中也是水火两重天,可不管主子还是下人,谁也不乐意到手的东西少了。
原先得宠的早已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如今骤然减了份例,生活水准直线下降,却叫他们如何适应?便是一直失宠的,日子本就过得紧吧,这会儿岂不是雪上加霜?
然而现在皇后竟又拼了命的装菩萨,众人自然不会叫她一人专美于前,说不得也要随着做做样子,更是肉痛……
好在大家早已是水火不容,面对面见了都懒得做戏,背地里更是恨不得在梦中掐死对方,虱子多了不愁捉,也不在乎这点儿新仇旧怨的了。
杜瑕没想到皇家的人竟然这么爱凑热闹,不管什么事儿都要来掺和一脚,只觉得牙疼。
不过很快的,她就知道自己还是疼早了。
好歹后宫嫔妃想借光蹭名声,还知道先送点东西来,最可恶的竟是素来贪财抠门的皇太子!
这厮竟只是打发人下了一道谕,不疼不痒的夸了几句,又赏了一个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卖不能转增旁人,还必须好好供奉,不得遗失不得有损的象牙如意,然后这善堂就成了皇室挂名的了!
口谕是特地挑了一个人多的时候下的,宣读完毕之后无数不明就里的百姓纷纷口头谢恩,只夸天家恩泽厚重,当今太子更是一位打着灯笼没处找的仁君,哦,当然如今还是储君,不过想必在不久的将来登基之后,也肯定会是一位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