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寒听了也不当真,知道妻子是习惯性的报喜不报忧。
莫说各种自己不知道的细节,单从偶尔传过去的蛛丝马迹中也能知道这两年中京中着实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惊涛骇浪,颇为凶险。妻子一个人在家,又带着孩子,遇到事儿也没有人可以商量,还不定怎么难呢!
想到这里,牧清寒越发觉得自己亏欠妻子良多,当即暗下决心,余生要尽可能的弥补,并竭尽所能的爱护她,呵护她,保护她。
两人略叙相思之情,便又说笑起来。
杜瑕瞅了他一眼,笑道:“光顾着说话啦,还未当面恭喜太尉大人一句升迁之喜。”
这样年轻的太尉大人,注定了要青史留名!
牧清寒也笑了,拉着她的手道:“太尉夫人,同喜同喜。”
两人又笑了一回,杜瑕又问:“听说圣人也给置了宅子,咱们什么时候搬呢?”
身为一朝太尉,住处自然也要讲究,便不能再屈居原先的宅院,而是要在限定日子内半径朝廷御赐的太尉府内。
昨天夜里圣人给牧清寒加官进爵之后自然也有配套的宅院赏赐,就位于内城圈儿北偏西一带,靠近开封府,倒比唐芽的宅子位置还好些,距离皇宫颇近,出门抬头就能看清城门上的门钉。
杜瑕听他说了位置,略想了一回,当即指出头一个好处:“这样近,倒是方便你日后上朝了!”
且不说之前他们住在开封北郊军营里,便是以前也只得住在外城区,每每牧清寒都要披星戴月的起来上朝。夏日倒也罢了,莫说寒冬,便是初春和深秋清晨也够人受的。这回倒好,宅子就在皇宫外墙根儿底下,说不得牧清寒还能晚起小半个时辰呢!
不过牧清寒虽然已经升了官儿,可一来需要办理各种交接手续,二来圣人也许了他和其他许多将士一个月的假,如今还是前任太尉大人干着活儿,正好等一个月后两人交接完成了,新宅也就整理好了,正好搬进去。
话说前任太尉如今也六十有八,早两年就因为各种伤病频发而频频上折子请辞,说要告老还乡,结果一来圣人多年来重文轻武,武官体系人才很是匮乏,确实找不着合适的接替人选,二来众朝臣和皇子也都有各自的小算盘,不想便宜了政敌,是以一直拖到现在,哪成想就便宜了牧清寒这毛头小子。也不知昨晚几家欢喜几家愁,多少人悔的肠子都请了。
都说升官发财,这个升官和发财确实是挂钩的,不说其他各种明里暗里的孝敬和补贴,单俸禄就翻了好几番,实现了质的飞越。
另外,不光房子不用自己掏钱置办,在於住宅格局上也宽泛了很多。
等搬到新家之后,杜瑕一家便能在开封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能也不敢住的四进宅院,且处处皆是游廊抄手,又有假山流水并几处敞阔的花园子。
那才是真正的大官威风呢。
两人说了几句贴心话,牧清寒又说:“圣人又赏了不少银两,可伤残将士的抚恤金却不大高,我合计着也不必留了,对着名单都发出去,也叫众人心中好受些。”
因轻视武官,连带着下头的士兵更不受待见,一名普通士兵阵亡了才能一次性得抚恤金四十两,免除家人赋税三年,有官职的则是五十到一百两不等,免税年限也从三年到五年各异。
乍一听不少,可且不说中间要经过多少道手,若是遇到如牧清寒这般不克扣军饷的好上官倒是有福,能一文不少的拿到手,可若是遇到雁过拔毛的,到手能不能剩一半还两说呢!
再者,即便全额拿到手,四十两银子在中小村镇也不过能支撑一个四口之家生活几年,还得有自己的田地,菜蔬不必外头买去,且还不敢生病、读书。若是大些的城镇,当真眨眼就没的。
再说那田地免税,听着实惠,可一旦士兵没了,剩下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如何耕种?说不得只能包与旁人,最终到手也剩不下多少粮食了。
昨日庆功宴上,以牧清寒、朱元、苏强三人得赏赐最厚,牧清寒的官职爵位就不必说了,朱元直接被封辅国公!实际职务却只升了一品两级。并非圣人无视他的功劳,要强行打压,而是朱元年事已高,这回打仗又伤了元气,说不得要将养起来,不日也是要告老的,因此圣人并不介意给他一个荣誉虚职,高高捧起,既显示自己的大度和皇恩浩荡,又能顺理成章的重新归拢军权,自然皆大欢喜。
苏强也得了个爵位,却只是虚职和牧清寒相平,而实权官职竟没他高,也是气个半死,心中兀自不服,将才刚打仗好容易积攒起的一点同袍情谊丢到后脑勺去了。
除了职位之外,个人还都得了无数财物奖赏,牧清寒也得了黄金千两,并各色绫罗绸缎古董字画珠宝玉器无数,满满堆了一个库房。
余者众将士也各有赏赐。
可跟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比起来,已经死去和残疾的将士所得实在太过简薄了些,牧清寒心中难安,便下了这个决定。
他虽知杜瑕也不是那等计较银钱的,可这回金额毕竟颇巨大,黄金千两换成银子便是一万两!等闲人家攒上八辈子都未必有这些!
杜瑕点点头,也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好的,可那些够么?”
两年的大仗呀,真是血流成河,尸骨满地,莫说伤员,恐怕光是阵亡的就有几万,他们这一万两银子丢出去,当真连个水花都击不起来。
牧清寒想了一回,道:“不够再添就是了,另外,我还打算盯着抚恤金的发放,决不许任何人贪墨我那些兄弟用命换来的钱!”
说到最后,他的话语中已经隐隐透出杀意。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牧清寒这等为国为家,肯连性命都不要了的,却也有踩着烈士骨骸,大发战争财的。
战前,他们私吞打造兵器铠甲的钱;
战中,他们贪墨筹措粮草物资的钱;
战后,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白花花的抚恤金!
以前大家一块在军营中训练,同吃同住,已然情感深厚,这回又一同出生入死,便直如兄弟一般!
牧清寒都敢咬着牙发誓,谁要敢在这上头动手脚,他就敢活劈了对方!
见他情绪有些激动,杜瑕忙摸了摸他的胸膛给他顺气,安慰道:“好在你官职摆在那里,过问这些也是正当,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杜瑕却还有另一重担忧,就是万一自家这样不计回报的耗费钱财,被伤透的人知道后会不会多想,觉得他们有二心什么的?
外出打仗这么久,牧清寒越发不在意这些细节了,这会儿听了提醒也是一愣,当即皱眉道:“左右全天下都知道我牧家豪富,我便是自己倾家荡产照顾兄弟,难不成他们还能将我再打成反贼么?”
话虽如此,可值此多事之秋,到底要谨慎些,牧清寒便答应杜瑕不会轻举妄动,赶明儿就去找师公唐芽商量一番。
话音未落,杜瑕就感觉手下凹凸不平,立刻明白肯定是丈夫新添的伤疤,忙扯开他的衣裳一看,果然从前胸到后背,再到双臂,俱是伤痕累累,足有十多处之多。
见妻子双手微微颤抖,牧清寒忙道:“我穿着铠甲呢,不过是皮外伤,并不疼的,这会儿早好了。”
“你就只骗我吧!”杜瑕用指尖点着他前胸一道疤,哽咽道:“瞧这般狰狞,哪里如你自己说的那样轻松?必然是死生一线的。”
牧清寒自知骗她不过,也不再多言,只执了她的指尖,放到唇边不住亲吻,低低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稍后,牧清寒又说起卢昭。
卢昭昨晚还险些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