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襟危坐的和亲王眼角一抽,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若是专管军队的南镇抚司的人还好,谁料正是监督各地藩王及官员,专做秘密监视、肃反肃贪,独有诏狱之权的北镇抚司。
别看总旗官小,世人都知道,事涉锦衣卫的都不是小事。
“薛总旗不必多礼。”和亲王无奈地挥了挥手,没好气道,“给薛总旗赐坐。”
薛扬毫不拖泥带水,笔直着身子落坐了,方才他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和亲王说了一句开头,他才侧过头望了过来。
和亲王顿时心惊,暗自忖度道,这到底是什么人?
薛扬的表情很平淡,一双眸子清清润润,甚至是潜藏着几分难得的天真,换做是任何的平常之人,会以为他是沉默使然所展现出来的木讷,但是,阅人无数的和亲王,却陡然感觉到某些不同的意味。
那是与生俱来的超脱,不与泥泞同流合污的气性,更是俯瞰芸芸众生的高傲,这份高傲,与皇族或是贵族们对穷者的不屑一顾完全不同,和亲王甚至感觉到,自己这位王爷在他的眼里,就如同凡尘中的一个庸碌奔波的蝼蚁。
秦元君坐在一边,不忍心地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微挑起嘴角,他心道,和亲王定是摸不透薛扬的底细,将他当做高人来看了罢?
薛扬生活在太清观担任职业道士多年,平时干的便是忽悠香客之事,光是那一身不落俗流的外形气度,就能甩掉京都许多少爷们几条街,否则,以他的道士身份,如何引得温良春疯狂,甘愿为他抛弃一切。这也是为何他凭这一身的武功,在鱼龙混杂的卫所破格被提为总旗的原因罢,毕竟,人都是会以貌取人的。
因为薛扬的话实在太少,二人的对话基本上都是和亲王在说,和亲王不禁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趁机打听些事情,没想到对方却比锯嘴葫芦还闷,完全是个只吃不吐的实心瓜。
“本王拙荆身染重病多日,于今日未时薨了,令堂与拙荆交好,这段时日不离其病榻,本王想着,拙荆这病来得古怪,万一令堂回去后传染给他人,未免不妙,不如让令堂暂在我府上养病,你看如何?”和亲王不动声色地说道,一定要将英娘留下来,就算是死,她也只能死在和亲王府!
薛扬却直直地望了过来,一字一顿道:“王爷,请放家慈离开。”
和亲王面色一凝,眼睛危险地瞪了起来。
薛扬并不退缩半分,看向和亲王的眼神越发坦然,还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好似要将他从头彻尾看个通透一般。
即便英娘做出不可饶恕之事,但是,她曾经好心救他一命,薛扬之所以还能成为薛扬,便全靠这个女人,他没办法忘恩负义,视而不见。
“令堂曾经在我府上为婢,我想你应该知晓?”和亲王声音肃然,显然极为不悦,“本王曾经一念之仁,导致元君深陷险境,如今,本王不会再犯错。”
薛扬神色一顿,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斩钉截铁地道:“王爷向来仁德,望王爷网开一面。”
“一个区区锦衣卫总旗,本王还惹得起!”和亲王大掌拍向案桌,发出“轰”的一声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薛扬意有所指,但是,他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事,于是,薛扬的行为在他眼里,便成为赤果果的挑衅。
薛扬面不改色,口气依旧不改,沉静地答道:“下官以自身性命担保,家慈永远不会出现在王爷面前。”
和亲王深吸一口气,横眉竖目喝道:“你的性命?!你的性命,又有何用?!”
眼看二人即将吵翻,秦元君咳嗽了一声,插言道:“父王,薛总旗,”然后,他又恭敬地说道,“父王,请听儿子一言。”
二人齐齐转过头,和亲王甚至还冷哼了一声,秦元君的尊重,终于让他找回些许面子。
秦元君笑了笑,道:“既然父王和薛总旗都关心薛夫人,不如我们之间达成一个协议。毕竟薛夫人因王妃之故,不得已有染病之嫌,此事本身便是我们王府有亏。那么,便由和亲王府提出补偿,在京郊置宅院安顿薛夫人,并派遣护院若干,薛总旗若是不放心,大可购置几位下人照顾母亲,如此,于我们双方都有益处,不知父王和薛总旗以为如何?”
这番看似完美之策,完全是想将英娘变相软禁起来。
看守之人由和亲王府出,和亲王便不必再担忧英娘泄露秘密,薛扬也不会担心英娘丧命,全了孝子的一番情谊。
薛扬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干脆利落地道:“我同意。”
既然和亲王能守住秦元君秘密,英娘又不至于丢了性命,有生之年不缺衣少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薛扬没道理不接受。
和亲王看都不看他一眼,鼻中又发出一声冷哼,道:“你同意又如何?本王偏不放人。”若换成以前王方控制的锦衣卫,他姑且还会忌惮,而在如今,即便自己得罪薛扬,那些麻烦顶多让他烦心个几天而已。他方才之所以对薛扬几分好脸色,完全是看在宣德帝的面子上,一旦薛扬稍有违逆,他便要让他看看,死字到底怎么写。
“父王,”秦元君哪还不知和亲王在想些什么,这位父王一辈子金戈铁马,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朝和亲王使了一个眼色,道,“既然薛总旗愿意退让一步,还请父王不吝开恩,以保我府里一个清净。”
将英娘留在府上,薛扬必定不会死心,三天两头来寻麻烦,想必和亲王不会乐意自己受到骚扰。
既然秦元君已经架了梯子,薛扬倒是头一次与他心意相通,立即从座上站起,抱拳行礼道:“因家慈一事叨扰王爷,实属下官之错,愿王爷开恩则个。”
听闻此话,和亲王这才缓了脸色,道:“好,待我命人安排妥当之后,再遣人告知于你。”
薛扬微微皱眉,只好点了点头。
话说温良辰回到府上,温家早已闹得鸡飞狗跳。
昨日温良夏是被皇帝身边的宦官亲自送过来的,这个最新消息如同一个爆竹一般,将整个温府都给点燃了,以至于温良辰和温良冬归家,都少有人关注讨论。
温大太太泪流满面地捏了温良辰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她尚且完好,激动得声音颤抖:“好孩子,早晨听闻你们遇刺的消息,大伯母这颗心好似被挖了出来,连饭都吃不下了,还好你们没事。”
温三太太抱着温良冬一个劲直哭,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温良冬只好尴尬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擦眼泪。
大孙媳妇苏氏也在一旁抹泪,说道:“四妹妹和五妹妹回来就好,母亲您也要注意身子。哎,我就说四妹妹和五妹妹有老祖宗保佑,福气大得很,这会儿好好回来了,日后定能平安富贵享用不尽的。”
“哎,这话说得好,良冬和良辰此次化险为夷,以后便会平安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