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敷敷衍衍的生活着,一面经常出门上山去寻找离久的本体,但醉羡山漫山都是高大茂盛的花和树,即便言伤记住了离久是一棵十余丈的沉香树,要在茫茫树海中找到他,却又谈何容易。
苦苦寻找了半年,直到江祖鹤禁了她的足,她才终于不得不换了个方法。
言伤不再像从前一样整天惦记着与江祖鹤争锋相对,或是想些法子敷衍搪塞他,而是搬入了离书房最近的房间里,将那狼妖内丹与沉香树叶放在案上,每日读书写字时总要看上许久。
言伤读的书大多是修道类,里面讲的许多东西,她都仔细抄录下来,寒来暑往,光阴荏苒,修道之事还未开始,理论竟是已经抄录了满满一层书架。尽管几年下来并未有任何进展,她却仍旧打算继续做下去。
六年后的一日,江沉月归家拜见江祖鹤,言伤并未出去见她,而玄旻不知怎的就到了她的窗前,看着她坐在案前聚精会神阅读书卷的模样,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这些废纸于你修道真的有用?”
言伤心中一跳,下一句却是接道:“是你打伤了离久,我并不想同你说话,离我远一些。”
玄旻眉毛一挑:“若我说,我有方法让你长生不死,好去找他,你还要我离你远一些么?”
“你没有理由帮我。”
“你说了,是我打伤了他……”玄旻玩弄着自己一缕头发,神色慵懒,“今日我便告诉你如何修成半妖,也算赎罪。”
说罢不顾她阻拦,伸手拿过案上狼妖内丹,打量了一下道:“这内丹,你只要吞下,我再辅以百年妖力,便能将你变作半只狼妖。”
言伤看他许久,方才摇摇头:“我不信你。”
玄旻眸子一冷,已是在她张嘴瞬间,并指将那内丹打入她的喉间,言伤大咳了几声,喉中发痒,却无论如何也再吐不出内丹来。
她捂着喉咙咬了牙看着玄旻:“你是不是有病,我早说了不愿意信你,你为何执意要帮我?”
玄旻露出个邪气笑容道:“你信不信与我何干,有人因打伤树妖之事怨我至今,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在乎之人。”说罢伸手掀翻了书案,发出剧烈声响,抬手便要往她体内注入妖气,言伤惊惧的闭上双眼,身前却忽然挡了个高大身影,微凉发丝自她脸上拂过,鼻尖盈满熟悉的清露淡香。
时间似是停止了,玄旻吃了一惊,随后“哈哈”一笑。
那笑声逐渐远去,言伤心中也早猜到是谁,却依旧不敢张开眼,心中有情绪在剧烈翻涌,直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才反应过来般死死反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恐惧对方再突然离开,感觉到他的动作一顿,随后微微动了一下,让她能抓得更顺手一些。
她还死死闭着眼,耳边已传来他清冷沉稳的声音:“狐妖已走,可以睁眼。”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抓紧他的手:“我不是害怕狐妖……”
短暂沉默后,他话语中的清冷未变:“惊惧之事,与我有关?”
言伤坐在椅子之上,慢慢将他的手拿到脸旁,依恋的蹭了蹭,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直,随后意欲挣扎,她更紧的握住他的手,声音里隐含哭音:“与你自然有关,我怕你离开。”
几欲挣扎的手一瞬间停止动作,空气里寂静无声,言伤却似听到了他的叹息,双手握着他的手蹭在脸旁,许久之后,终于吸吸鼻子,颤动的眼睫缓缓张开。
入目是一只许久不见的大手,手指修长,指尖莹白,指节匀润。顺着手向上看去,掠过青碧色衣袖,能看到一缕霜丝似是饱浸了风霜,垂在肩上被风吹得轻轻拂动,不时拂过男子下颔,越发显得他神色超脱,淡眉冷目,他的眸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望向窗外,一只手任她抓在脸旁轻蹭,另一只手负在身后,身形挺直。
并未看她,他却似知道她的每个动作。离久低眸看着抬首望着他的言伤,神色未变,见她仍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也不强行收回,只是淡道:“修道书卷枯燥乏味,你已坚持六年,足矣。”
言伤摇头:“我知道自己根骨不好,从来没有抱着要去修道的念头。我只是想,每日看书,万一能成功了,便能去找你了……”停住动作,只是直直看进他深眸中,“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又离开我就会放弃,我会每天看书,还会去醉羡山上找你,你也知道我娇生惯养惯了,十分自私任性,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你躲不掉的。”
她捧着他的手目光坚定,同六年前那个嘴角总是挂着不屑冷笑的大小姐已然是两个人。离久似是沉思了许久,才道:“前次受伤,近日方愈,此次回来,本只是为了看你一眼,但你吞下了狼妖内丹,虽不至沦落为半妖,身上却已有了妖气……”
言伤心中忽的跳了一声,手上力道不觉放松,她慢慢张大眼睛,看着他动了动手指,随后拂袖将手收回负在身后。
“我已经容颜不变,不能同寻常人一样生活在亲人身边了,是么?”
她急急发问,他却皱了眉,许久之后才颔首。
“容颜不老,定会引人猜测怀疑。”
他心中本以为她会十分失落,谁知她却忽然笑了起来,本来紧紧绷着的唇角向上弯弯勾起,像是克制不住心中愉悦,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许久,才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环过他纤瘦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怀中,十分依恋的蹭了蹭。
离久僵住,却听她难得坦诚的说出心中想法。
“离久,我很想你。”
他来不及回应,她已经继续说道:“爹的身边有江沉月,江沉月的身边有狐妖,只有我,除了与你的回忆什么也没有。我不被任何人需要,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没有人需要我,我便只能选择自己去需要别人……”
说到这里话语忽然就停住,离久闻她语含郁结似是积怨已久,便一言不发只是听着,此刻她却忽然停住不说,低了眸去看她,却见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将他眼里微微忧虑和暖意尽收眼底。
她望着他沉静双眸,似望着深沉苍穹里的一幕繁星,一字一句道:“离久,带我走吧。”
他眸光微黯,门外忽然传来江祖鹤的声音,还有极轻的脚步声,慢慢的向这边靠近。
“姐妹二人都已长大,将来要好好相处。”
“不要任性,她的性子并不适合继承家业,只有你,爹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
“自是找好了婆家,近日便可相看……她同以前不一样了,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她抓住他的袖子:“快带我走,做半妖也好,当野人也罢,我想留在你身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门前,离久望着她眼中焦急,叹息一声终是慢慢阖眸,手臂揽住她腰腹,默念了句什么。待到江祖鹤与江沉月推开门,门中早已空空荡荡,徒留被翻倒的书案,以及被风吹落在地上,簌簌作响的宣纸。
纸上风骨可鉴的两行小字墨迹未干。
“琴棋书画,不过略通,算账持家,不曾触碰,粗野女子,不配媒妁。今遇良人,心生向往,决意远去,不必找寻,养育之恩,来世再报。不肖女晴安字。”
江祖鹤勃然大怒,立即便转身欲去报官,江沉月却是望着那字条许久,这才抬头去望窗外。只见窗外树木郁郁葱葱,低矮枝头有朵淡色的花绽放开来,阵阵幽香袭来,盈盈绕在鼻间。
她低头,轻轻的笑了一声,随后上前几步,将地上宣纸捡起来,压在了窗台上。
“珍重。”
光阴几回掠过,人事几度变迁,数十年后,当年醉羡山下的江家早已迁离此地,徒留旧宅立在原地,宅外生了青青小草,引来一大群麻雀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