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站起身,凉凉道:“我出来混的时候,菊花还只是一种植物呢!”她转身,走几步还不忘回头,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极细的圈,十分嚣张地挥一下。
她没走几步,崔菲和姑妈下楼了,看见戚勉,双双愣住。
戚勉奇怪:“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话音才落,屋外再度响起汽车声。这次,是戚行远回来了。
崔菲心惊,立刻去迎,可戚行远已经进门。崔菲抢在玄关把他堵住,他手里还拿着野营装备和箱包!
姑妈也赶上去拿身体挡视线。
谁都没说话,可气氛古怪而微妙,不动声色地紧张着。
“爸?”戚勉好奇地探头,没想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疑惑的声音:“爸,小妈,这么晚了挤在门口做什么?”
门口的三人大惊。
齐妙捧着玻璃杯,疑惑地站在楼梯旁:“戚勉怎么也来了?”
崔菲差点儿没魂飞魄散,努力挤出笑容:“齐妙,你什么时候来的?”
齐妙笑得殷勤,看上去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妈:“我今天上午回帝城,不太想住酒店,就住在度假村了。”
崔菲笑:“怎么不回家呢?这里偏僻,又没佣人,照顾着不方便。”
“我可以回家吗?”齐妙惊喜,可见,以前她这私生女不允许回戚家南城区的家。
崔菲笑笑不答,问最关心的问题:“你,一直在这儿?”
“嗯。我晚餐时酒喝多了,散席就过来,一直睡到刚才。”齐妙说。
看样子,似乎二楼的凶杀案没有吵醒她。
戚勉皱着眉,看戚行远:“爸,你怎么凌晨跑来这儿?”
齐妙听了,目光也渐渐落在崔菲和戚行远的腿边,变得探寻,“你们拿箱子干什么?而且,爸你穿得好奇怪,像非主流。”
崔菲脑子转得极快:“我和你爸吵架了,我猜他会来这儿住,就跑来等着,想说说好话。”
齐妙似乎没怀疑,因为戚行远脸色很难看,的确像吵过架;戚勉则意味深长地扫视甄意,仿佛她是引发夫妻间争吵的罪魁祸首。
且他不像齐妙那么讨好崔菲,阴阳怪气说了句:“别吵得离婚了。”然后毫无兴趣地上楼。
齐妙见厅里一阵低气压,也说了晚安上去了。
崔菲额头上虚汗直冒,戚行远立刻跑去保姆房换衣服。
姑妈长长呼出一口气,双脚发软,摸着墙壁瘫到沙发上:“吓死我了。”
甄意始终坐着,抱着手悠悠来了句:“现在就怕成这样,警察来的时候怎么办?”
崔菲她们才稍微松懈的神经立刻紧绷,两人四周看看,把甄意拉到角落,压低声音:“警察会找来?为什么?都按你说的做了,怎么还会被警察发现?”
甄意抬起眼皮:“小樱是在度假村走丢的,这是戚氏的地盘。警方当然会先找你们问这里的结构和地形,方便找人。”
“哦,是这样啊。”
“如果警察来问,千万不要说‘小女孩真可怜凶手真可恶’之类的话。”甄意猛地扶着墙,忽然有些头晕。
“为什么?”
“没发现尸体前,是失踪状态。你怎么知道她死了,而不是走丢了?”她疲惫得腿发软,说得很公式化,“对警方来说,一开始的重点会往丢失拐卖等方向走。”
崔菲庆幸地点头:“是。记住了。类似的话都不能说。我会告诉行远的。”
“关于度假村的事,警察怎么问,你们怎么答就是了。警察的第一次拜访,应该不会有问题。”
“第一次?”崔菲瞪着甄意,“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般来说警察只会来一次,你们表现好一点,下次就可以推给经理和员工去应付。如果孩子一直没找到,这就会变成悬案。”甄意压抑住心头的不适,说,“但孩子的尸身找到后,性质就不一样了。”
“会怀疑到我们吗?”崔菲焦急地问。
“山里很难找痕迹,且案发现场和抛尸现场不一致,会加大侦查难度。”她面无表情道,“我是说万一,如果警察以凶杀案的性质来走访,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
“其他的事,看情况发展再商量吧。”甄意揉了揉额头,她累得几乎虚脱,口干舌燥,只想回自己家。
可抬起头,她的心猛地一震。
门廊旁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睡裙,散着头发,眼神迷茫而惺忪地看着她。
因为是孩子,靠近的时候被大花瓶挡着,她们都没看到。
崔菲回头见了,惊得跳起来,惊慌失措地跑去:“红豆,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一把抱起女儿上楼去。
姑妈埋头在手掌中,焦急地叹气:“让孩子听到了,可怎么是好?”
甄意靠在墙上,无力地闭上眼睛。
天衣无缝,从来就没有这个词。
帝城大学的夏夜,一片静谧。凌晨四点,万籁俱寂。只有微弱的路灯光从茂盛的法国梧桐里洒落下来。
甄意头脑昏昏沉沉,腿脚无力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爷爷的小楼走。酒精仍旧充斥着头脑,可心里忽然后悔得无以复加。
她犯了大错了。
当时又急又慌,被崔菲一通话说得蒙了神,又被爷爷衣服上的血迹和口袋里的蛋糕泥震住,只想着怎么摆脱。
可现在冷风一吹,才发觉,当时应该先审问崔菲。可姐姐说让她保护爷爷啊!
该死的,为什么她偏偏在今天喝酒喝得脑子不清醒?!
赶紧想想,崔菲表现的细节是?
奇怪,为什么今晚发生的事情变成了碎片?好像断断续续的,记不太完整?为什么有些记忆成了空白?
她摸出电话,很快拨通110,可当电话接通时,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说我看见我的亲人藏尸了?而且她记不太清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如果万一真是爷爷呢?她现在应该回去再调查一番吧。
转身要走,却看见帝城大学里最有名的千年古树。这里的学生叫它相思树。
上中学时,老师们都说言格是一定可以考取帝城大学的。那时,甄意就说:“言格,如果你去了帝城大学,我就去帝城理工学院,挨在一起,还不那么难考。我们就在一个城市啦。”
那时,她还说:“言格,帝城大学里有一棵超级超级老的树,叫相思树,等我们去了,就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躺在树下数叶子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相思树,怎么会叫这么伤感的名字?
她绕过小巷,朝它走过去。
那是一棵多大的树啊!树干快有桌子粗,树叶茂密,郁郁葱葱,树冠遮住了浩瀚的星空,树叶紧簇,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在夜里,安静得叫人心宁。
甄意走过去,抬手抚摸它沧桑的树干,粗糙而清凉,她绕着它走,眼前发晕,怎么会越来越醉了?
视野慢慢旋转,渐渐,她看到了一个出类拔萃的身影,手插兜立在树边,稍稍仰头看着树冠上的叶子。
他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目光渐渐落下,微微怔愣,似乎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
甄意愣愣看他,在夜里,他俊颜白皙,愈发好看了。
“好像真的醉得不轻了。”她嘀咕着揉揉额头,继续前行,脚却被树根绊住,猛地前倾。
一双手及时扶住,她摔进莫名熟悉而牢靠的怀抱里,脸颊在他下巴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这亲昵的感觉怎么如此真实?
“甄意,是我,言格。”
她抬头,眼神笔直,迎视他的目光。
当然是他,这样温和透彻的眼睛,当然是他。
他确认她站稳了,才轻缓而克己地松开她。
她像是在做梦,不受控制地,怔怔地上前一步,双臂钻进他的薄风衣里,缓缓地,牢牢地,圈住了他的腰身。
她的头轻轻靠进他的胸膛,喃喃地,学他说的话:
“言格,是我,甄意。
不要推开我。”
她不知道,她忽然的靠近与拥抱,很轻,却像是撞进了他的心底。
他,从来都不会想推开她。
言格,从来都不会想推开甄意。
“言格,”甄意收紧手臂,脸颊轻蹭他的胸膛,语气轻得像纱,喃喃,“我给你打电话了。可你一直不接,我,就打给我姐姐了。”
言格的心蓦地一凛,知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