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白着脸半日,终于缓缓点头:“都退下吧。”
沈青道:“此事干系重大,郑公……”
郑公打断他:“二十八年了,迟早会有今日,吕公子来得正好。”又转向众工匠:“今晚暂不能开工,有劳诸位乡亲辛苦一场,先回去,工钱明日来领就是。”
工匠们先前听到神武将军的名头,已经吓得面色发白,谁肯卷进这些大人物的麻烦里,闻言都如获大赦,匆匆收工下山了。
事已至此,挽救不及,再坚持也没什么必要,沈青挥手让众保镖退开。
埋在地下二十几年,奇怪的是,棺木居然没有朽烂,里面装着一副男人的骨架,略比寻常人大些,可见他活着的时候生得很高大魁梧,而且那身袍带靴完好无损,腰间还坠着枚晶莹的玉佩,白小碧本来是害怕的,可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拿眼睛看,只见那佩正面朝上,刻有一“吕”字。
吕乾取出玉佩放在棺材盖上:“从不曾听过郑家还有门姓吕的远亲,倒是此佩,我竟眼熟得很。”他一边说,一边探手入怀,取出另一块玉佩:“我们吕家也有两块祖传的玉佩,天下仅此一对,先祖父与祖母各执其一,二十八年前,祖父外出访友不知所踪,留下祖母与年仅十四的家父艰难度日,所幸当时一位姓郑的右将军是祖父的挚友,慷慨相助,只因他与祖父情同手足,祖母深信不疑,令家父追随其左右,建功立业,如今他已功成名就,位居镇国公。”
众人皆无言。
吕乾将玉佩放到先前那佩旁边:“当日祖父失踪,随身之佩跟着失落,这一块乃是先祖母之物,她老人家保存多年,临终时吩咐家父务必寻到祖父尸骨,与之合葬。”
两块佩形状色泽皆无差别。
“还留了书,”吕乾自棺材中挑出卷帛书,展开念道,“自负武艺,一心尽忠报国,孰料上不仁,空怀抱负,今害兄性命,实不得已,惟他日九泉之下,再与兄请罪。”
白小碧骇然。
手刃挚友,本是无耻之徒才做得出来的事,而今凶手竟是名满天下的镇国公,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帛书上那句“上不仁”,足以给郑家带来大祸。
吕乾以帛书示众人,冷笑:“有凭有据,还有什么说的?”
沈青看着那帛书,叹气:“此事既已多年无人知晓,吕大哥又从何得知?”
吕乾沉默片刻,道:“几个月前,家父接到封神秘的信,信上说了此事,家父素来敬重镇国公,本是不信的,无奈念及祖母临终所托,这才派我来查探。”
沈青苦笑:“吕大哥明知是被人利用。”
吕乾道:“不论如何,身为吕家子孙,岂能任祖父尸骨流落他乡。”
沈青道:“镇国公一时糊涂做下错事,但始终于国有功,他老人家现是朝中重臣,这一出事……”
吕乾打断他:“我十岁时曾得镇国公亲授武艺,也不愿当真,但如今事实俱在,莫非身为重臣,为了功名抱负便能手刃挚友?”
众人默然。
纵然贵为镇国公,也不能为他做下的错事开脱,父仇不共戴天,谁能轻易忍得下?定要劝神武将军置父仇不顾,未免无理,更重要的是,眼前事情已经发生,补救不及,这场变故的幕后策划者已经达到了目的。
“天意,”郑公摇头,“家兄征战多年,终不得志,三十七岁上更受奸人诬陷,险遭大难,告假回乡来,恰逢一位地理先生路过,指点说只需一外姓相助便能奏功,否则此劫难逃,但若平白无故找周围人家,岂不令人生疑,何况丧事也不是日日都有,一时间竟找不到外姓办丧事的,直到两个月后,家兄偶然出门,忽遇旧友吕光,便邀他至家中。”
之后的事就算不说,众人也已经猜到,他兄弟两个必定将吕光害了,掩埋于此,谎称是远亲。
“此事是我出的主意,”郑公看着那棺材,缓缓道,“被我劝得几次,家兄也不阻拦了,今日之事,是我罪有应得,如今郑家满门性命都在吕公子手上,吕公子尽管将此书带回去,吕将军如何处置,郑家但凭发落。”
“说的好,”吕乾转身,吩咐那些假衙役,“准备起程。”
棺材连带泥土很快被运走,想是车已等在山下了。
白小碧忽然上前两步:“吕公子,那个给你家写信的神秘人物……你可认得?”
吕乾摇头:“并没见过他。”
白小碧不再问了,退回至温海身旁。
温海道:“鼎足与鼎本为一体,如今足废鼎残,神武将军更当谨慎行事,此番回去,倘若有朝中重臣找来,无论是何主意,吕兄定要劝将军顺势答应,自保方为上策,将来再相时而动也不迟。”
吕乾道:“温兄之言,小弟必定铭记于心。”说完抱拳作礼,取了那佩与帛书,转身便走。
沈青忍不住道:“吕大哥且慢!”
手微微攥紧,吕乾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将手一扬,那帛书便飞入火炉中,随着“忽”的一声,火焰跃起,帛书瞬间化为灰烬,随后他也不说话,大步朝山下走了。
沈青默然半晌,转向郑公:“沈青无能,此地已破,镇国公再留朝中恐怕要出事。”
短短一个时辰工夫,郑公仿佛衰老了十岁,他摇头:“不论如何,多谢两位好意,家兄那边我会尽快修书去,别的……听天由命吧。”
沈青点点头。
郑公再不言语,带着家丁下山去了。
白小碧站着发呆。
镇国公愧对部下,若果真因此离开朝廷,朝中局势势必又要生出新的变化,区区小计便使得圣上再去一臂,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是吴王的人,还是李家的人?又或者,是其他势力?会不会……是他?
正在出神,手被握住。
温海似挑了下眉,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