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骋舟单膝跪在左边,眼脸低垂,用一方帕子默默擦拭着萧骋怀墓碑上的泥渍。
拎着篮子后过来的孟金窈便蹲到了右边,而好巧不巧,她蹲的地方正是萧骋怀的面前。
萧骋怀抬眸,看着孟金窈像只松鼠,从篮子里相继掏出香烛冥币锡箔纸等物。虽然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但萧骋怀还是不喜欢跟人近距离接触。
尤其见鬼的是,他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孟金窈的鼻息,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这种香味像花香又不像。
这个念头刚闪过,萧骋怀眸色一沉,身体往后一倾,整个人便轻飘飘落到了自己的坟头上,跟孟金窈拉开距离,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坟前的两个人。
萧骋舟双膝跪地,眼眶发红给他烧冥币,孟金窈则蹲在旁边用锡箔纸叠银锭子。
这种银锭子萧骋怀是在六岁,为他母亲守灵时跟一个婆子学的。
后来去了军中,每次跟敌军交战过后,他都会亲自为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叠,以安抚他们的亡灵。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有人给他叠。
孟金窈这次带的锡箔纸不多,她叠完所有的银锭子,见萧骋舟还跪在那里面容哀伤的烧冥币,伸手偷偷捶了捶蹲麻的脚,一副想起身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看在她为自己叠了这么多银锭子的份儿上,萧骋怀决定帮孟金窈一把。
他手一挥,有树叶飞起来扑到萧骋舟脸上。
昔年,他喜欢独处,但萧骋舟老爱缠着他。萧骋怀嫌他烦时,就会把他拎到自己院里的树下,让他自己数树叶。
如果萧骋舟还记得,那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萧骋舟有些呆的将树叶扒拉下来,愣了愣,吸溜着鼻子道:“孟姐姐,我们走吧!大哥嫌我们打扰到他清净了。”
!?
脚蹲麻了的孟金窈求之不得,借秋禾来拿香烛篮子时,让她扶着自己,还不忘问萧骋舟为什么。
萧骋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面朝前走,一面告诉了孟金窈原因。
啧!真看不出来,萧二公子把你当亲大哥,你却把人当后娘生的,还这么戏弄人家。
孟金窈在心里替萧骋舟鸣不平。,伸手拨开面前的一根枯枝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冲萧骋舟说道:“你等我一下。”
接着,萧骋怀就看到孟金窈拎着裙子又跑了回来,然后又蹲在他的墓碑前,碎碎念道:“要是风吹起火星,烧了山就麻烦了。”
看不出来,这女人还挺心细。
但萧骋怀觉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孟金窈不至于亲自回来,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果不其然,孟金窈用树枝拨着没烧完的银锭子,再说话时,声音压低了不少。
“短命相公,现在香烛我给你点了,银锭子也给你叠了,还烧了一对金童玉女下去伺候你,你享受过了就早点去投胎吧!虽然我知道你没娶到我很遗憾,但是我们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萧骋怀就不明白了,她孟金窈哪儿来的错觉,觉得他没娶到她很遗憾!?
要不是自己老抽抽,随机不确定的附身,萧骋怀真想现身告诉孟金窈。他,萧骋怀,无比庆幸自己挂了,可以不用娶她这个老想喝酒狎妓赌钱的女人了。
孟金窈还在哪儿颠倒黑白的发表,自我吹捧贬低萧骋怀的言论,萧骋怀觉得再听下去,自己都能被他气活了。
萧骋怀不耐烦的一挥手,一阵阴风刮过,蹲在他墓碑前碎碎念的孟金窈,像只受惊的兔子,丢下树枝转身就跑。
萧骋怀摁着被她气疼的脑袋,目送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自己坟前,脸上的怒气才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全是落寞。
刚才孟金窈颠倒黑白的废话里,有一句话她说对了——他们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
他,萧骋怀,如今只是个孤魂野鬼。
亲人、仇人、不明不白的死因,因为阴阳相隔这四个字,都必须烟消云散。
虽说孟金窈跟他生前听说的那个,温柔娴雅举止有度的姑娘不一样,但他们所有的缘分都已止与他生前。
死后种种,今日他受了她的香烛之后,全一笔勾销。
此后,人鬼殊途,各行其道。
下山的半道上,孟金窈就开始打喷嚏,上了马车打的更频繁了。
秋禾将手炉塞给孟金窈,神色担忧道:“别是刚才脱披风着凉了吧?”
“呸呸呸,着什么凉,你家小姐我今晚……”想到萧骋舟还在马车外,一脸喜色的孟金窈搓搓手,压低声音道,“还要去万艳窟一睹异域美人的芳容呢!”
她家小姐怎么就是记吃不记罚呢?
秋禾小脸皱成一团:“小姐,夫人昨天刚罚你跪了祠堂,要是让她知道你再偷溜出去鬼混,夫人她非……”
“非打折我的腿是不是?我娘这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你还真啊!阿嚏……”和戚柔斗智斗勇多年的孟金窈毫无惧色,用帕子揉了揉鼻尖,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睛昏昏欲醒,“行了,让我睡一会儿,睡醒了,我带你去长见识啊!”
“小姐……”
秋禾还想再劝,孟金窈已经飞快翻身背对着她,不想听的意思很明显。
孟金窈本来是不想听秋禾劝装睡的,却不想摇摇晃晃中真睡着了。等她迷迷糊糊撑着头坐起来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们已经回城了?孟金窈正想问秋禾时,,萧骋舟在外面喊了声:“孟姐姐。”
孟金窈掀开帘子,萧骋舟骑马靠了过来,皱眉道:“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路被堵住了,姐姐若是着急的话,可下来步行绕过去。”
急事孟金窈倒是没有,但马车坐久了,浑身软的厉害,下去走走也好,便带着秋禾下了马车。
萧骋舟也弃了马,跟她们一道朝前走。